大家皆不嫌事兒大,探出頭來湊熱鬧。
曲珍朝夏奶奶隔空喊話:“夏奶奶哎——吃飯沒?”
夏奶奶抓了把瓜子嗑個沒停,笑音響亮:“吃了吃了,你吃了沒?”
“飯沒好呢!梅茵在寫作業啊?”
“看電視呢,什麼小豬佩奇,長得跟吹風機似的,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
“哈哈,小孩子嘛,路遲青也喜歡,說有種醜态美,這都什麼呀!”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窗對着窗,聊得投入。
路遲青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可樂,食指屈起,輕而易舉地撥開易拉罐上的拉環。
他仰頭灌了一口。
不經意間瞟一眼探出小半個身往窗外正和對家聊得熱火朝天的曲珍,無語搖頭。
真好,白嫖一次洗頭服務。
“陳劍!你說說這怎麼個事兒,上回不是能考一百二呢?怎麼這次給老子不及格了去!你腦子裝屎了啊?”
“要不是你弟弟跟我說這事,你就瞞着老子了是不是,陳戟!拿我鞭子來!”
陳劍怒喝:“陳戟!誰他媽跟你說我不及格的?”
陳母怒火三丈,整棟樓都快崩塌:“你管誰說的,誰說都改變不了事實!老子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大,你就考這個分?你知不知道就你這垃圾水平,還妄想能考好大學,大專都難說,不打你一頓自以為翅膀硬了是吧,這個家你老大我老大,陳戟,鞭子呢,杵着看戲呢?”
陳劍痛哭:“媽!求求你别打我,我下次一定考好的,我保證!”
接下來,一聲聲噼啪,配合着撕心裂肺的求饒,傳遍巷子裡,湮滅在凄風苦雨中,比閃雷還要刺耳。
真是那句,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看完戲,大家紛紛不約而同地合上窗。
曲珍摸了摸濕漉漉的頭,嘀咕:“白洗了個頭,今晚不洗了!”
轉身,目光不差毫厘地鎖定在那不中用的兒子身上。
“路遲青!你剛起床還敢喝冰水,傷胃!”曲珍頓時怒火中燒,她有些大傷腦筋地捂住額門,“你學學人家梅茵,吃完飯就寫作業去了,都不用人叫,看看你,睡到這個點才起!”
路遲青半倒在沙發上,手指收攏,易拉罐壁珠往下淌水,從修長的指尖滴下,神情散漫得不像話。
他目視前方,悠悠哉盯着電視機裡那隻粉紅色佩奇,随口應道:“她奶奶剛不是說夏梅茵在看電視麼,媽,你耳朵離得比我近,比我還不好使。”
曲珍:“……”
轉瞬,她又想起什麼:“是不是你?”
“是。”
“真是你啊。”曲珍恍然大悟,不忘數落他,“你也是睚眦必報,這點心胸。”
路遲青咕咚喝完一整瓶,投籃球一樣把空瓶子精準地扔進離他幾步遠的垃圾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還,路遲青我行走江湖多年,就沒有白走的道理,這點懲罰,算手下留情了。”
曲珍哭笑不得:“裝得跟天下第一似的。”
曲珍不搭理他,中二少年偶爾犯病很正常。回浴室吹頭發,哼着張學友的老曲兒,望着鏡子時又倏地想起一謀,對路遲青說:“我剛才反省了一下自己對你多年以來的教育模式,我發現還是對你太友好了。”
路遲青直覺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動動身。
“一直以來我都不舍得打你,但俗話說,棍子底下出好兒,陳劍除了成績不太穩定,但貴在非常聽他媽話。”曲珍關上吹風機,慢慢走出客廳,思索着,“你說,我以後多揍你幾頓,是不是就安分了?”
路遲青:“???”
下一秒,曲珍速速槡來一把雞毛撣子:“我現在就要打死你個逆子!”
路遲青反應足夠快,在雞毛撣子殺過來時早撒腿往房裡跑了。
對家。
夏梅茵吃着薯片的手抖了一抖。
奶奶在縫補爺爺破洞的褲子,手上動作跟着一停:“誰又被追殺了?”
這雨啊,下得更來勁兒了。
這巷啊,比雨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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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遲青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他終究還是被曲珍鞭打伺候。
肩膀上一個紅紅的雞毛撣子印。
路遲青本以為大仇得報,結果得不償失。
他莫名其妙就改變了曲珍新的教育方式。
往後,也不知得挨多少頓打了。
管甯笑得前仰後合:“好一個福禍相依,我就說那天雨裡怎麼還摻雜另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慘叫聲。”
路遲青剛抄完化學課堂作業,撚在指間那支按動筆漂亮靈活地翻了個跟頭,啪嗒一聲,筆尖回縮,他落拓地把筆一扔,瞭起涼涼的眼神剜他:“還不是因為你,以後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别給我瞎出了謝謝。”
管甯一聽,極不樂意,嘴上替自己打抱不平:“我也是好心幫你出口氣,誰能料到曲阿姨搞這出。”
“行了,這事算翻篇了。”路遲青沒好氣地說。
“在陳劍心裡可不一定能翻篇,這小子陰得很,在那種壓抑的家庭環境中成長心理不扭曲才怪,你以後防着他點兒,别又被他抓住把柄。”
這回換路遲青不情願了,聲音一下子拔高:“我路遲青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防他什麼?”
管甯輕哼:“你要是覺得考零蛋非常光明磊落,當我沒說。”
路遲青喉頭一噎:“……”
大課間還有五分鐘,路遲青站起身。
“你去哪?”
路遲青輕嗤,留下一句:“拿着我的成績表找陳劍,跟他說路遲青終于不考零蛋了。”
管甯:“……”
見他拿着水杯,約莫去打水的,也就不再多舌。
來到飲水機,恰好夏梅茵也在,她已經打好了水,轉身輕飲一口。
兩人差點撞上。
夏梅茵後退一步:“路遲青?”
路遲青似笑非笑:“正是在下。”
“……”夏梅茵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裝什麼謙謙君子,一點都不像。”
“行,換個回法,正是你老子?”
“誰是誰老子,我們可是有雇傭關系的。”
說到這個,路遲青忍不住當場拆穿:“每個月兩塊錢,跟免費勞動力有什麼區别,幾年了保護費也不見漲,田老闆家澱粉腸都賣到四塊了,說白了就是資本家和無産階級的關系。”
這話說得,旁人聽來何其委屈。
夏梅茵調笑一句:“可我看你毫無怨言啊。”
“敢怒不敢言。”
夏梅茵啧一聲,懶得讨論這個話題:“對了,陳劍不及格這事,是你暴露的吧?”
“嗯。”路遲青并不是很想提。
夏梅茵評價:“幼稚,就這點心胸。”
路遲青抽抽嘴角,不置一詞,前面的人快打完水了,他錯開身,讓出條路。
“我聽管甯說,你期中考終于不是班裡倒數了,”夏梅茵驕傲地撅起嘴,“楊梅糖是不是很管用?”
路遲青冷笑兩聲,長眸深黑,眼尾處略長,襯得這笑桀骜意味十足,他彎腰擰開水龍頭,露出脖頸一片白。
語氣很淡:“那是紀莫逾生病缺考,我暫時代替他位置。”
夏梅茵這回真無語了。
“虧我對你寄予厚望。”
聞言,路遲青挑眉:“我們很熟?”
夏梅茵忍無可忍,往他肩膀重重一劈。
正正碰到傷口,路遲青疼得呲牙咧嘴,杯裡的水灑出一半。
“你丫的,夏梅茵,反了是吧!”
“活該曲阿姨打你。”夏梅茵朝他做鬼臉,吐吐舌頭,箭一樣咻地離他幾步遠,走廊口斜斜的太陽照過來,投在地上拉出一道長而瘦的影子,她走進教室時又回頭看了路遲青一眼,對他邪氣地笑了一下,笑得他心口輕輕一蕩。
路遲青目送那道背影,啧了聲。
肩膀那處傳來不可忽視的痛,他咬唇抽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