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奧沒攔住她,或者說,她攔不住她。
一群塗抹脂粉的女人齊聚一堂時就顯得蚊蠅都沒那麼吵鬧了,她們什麼都聊,最愛聊别人家長裡短,笑聲似浪,久久不絕于耳,猶如浪潮般過來。
很快,話題牽扯到夏梅茵身上,作為養活港媒飯碗的話題女人,在港聞版,除了夢娜,花邊新聞最多數她,同是有時尚雜志社認可的時髦精,身上該八卦的地方多着,她自然不能躲過此口水之禍。
白賢玉是她小姨,長了張八卦嘴,她動了動眉,目光落在由始至終不發一言的夏梅茵身上:“梅茵,聽說你拍拖了喔?”
夏梅茵含怯帶笑,茶壺重新拖回手邊,給她傾杯茶:“是啊小姨,難為你一直這麼關注我。”
白賢玉掩嘴道:“媒體記者吃閑飯似的,什麼人不盯着,偏偏盯你,你看,你吃個飯逛個街都能上時尚雜志,不過,你的男人什麼來頭?”
另一位富太插嘴笑得可歡:“我見過,之前和我家先生談過生意呢,他很厲害的,是個年紀輕輕身價過億的企業家。”
白賢玉聽聞後嗤之以鼻:“區區過億算得了什麼,白家财富上百億,梅茵你别怪小姨多嘴,你和他談戀愛,有點降低自己身價了。”
白燕奧忽然冷聲打斷她:“這是我女兒的事情,容不得你多舌。”
圈子裡的人都知道,白燕奧和白賢玉這對同父異母的姐妹素來不和,平日見面不是冷臉就是炮火相向,不是同一個媽生的,能有多少感情。
白賢玉笑着緩解氣氛:“我對梅茵的事上心一些也是理所應當,你急眼什麼。”
白燕奧:“……”
這時,夏梅茵忽然笑出聲,很清脆,引人耳目:“那麼小姨覺得我男朋友哪裡不行了呢?”
有了她這話當屏障,白賢玉也不做派了,有話直說:“他帥是帥,但看起來像個風流種子,這樣的人從不缺少各式各樣的女子為他芳心大亂,做牛做馬,你呢,才二十歲的年紀,沒吃過男人苦,我怕你受騙,不能坐視不理,就多說幾句,别怪小姨。”
夏梅茵坐懷不亂,微笑着問:“那麼小姨覺得我适合哪些人選呢?”
白賢玉想了想,琢磨說:“我看啊,炳文就挺好的,白家和潭家又是世交,以後喜結連理了豈不是親上加親。”
身旁有人面帶愧色地制止她:“賢玉,你别說了。”
誰不知道夏梅茵對潭炳文沒那方面心思,再說這潭炳文長得又不英俊,身上二世祖氣味很濃,是個花花公子,出入于紅牆綠瓦、花街柳巷之中,對風月場所一向習以為常,玩過的女人多得一卡車裝不下,兩人湊一對兒實在是羞辱了夏梅茵。
“潭炳文啊,可是他出了名玩弄女人啊。”夏梅茵保持笑容道。
白賢玉娓娓道來:“那你的那個男友就能保證不玩弄女人了?男人都是一樣的貨色,至少潭炳文比他有錢有權,梅茵,你思想别太天真了,男人見着個稍有姿色的女子就把持不住,更何況你這麼美的,而且你又怎麼保證他接近你不是觊觎你身上的美貌以及白家的東西?”
夏梅茵皮笑肉不笑道:“所以小姨的意思是我應該和姓潭的在一起,讓我也被他玩弄啰?”
她的臉色忽然變化,轉瞬又恢複如常了,溫和地說:“小姨不是這個意思,是想告訴你男人都這樣,想你眼光高些,找個和白家門當戶對的……”
夏梅茵眼神攫住她,吐字如釘:“如果我沒記錯,我的舅舅,也就是你的丈夫,他以溫文爾雅的氣質、俊秀的容貌和豐富的學識著稱,可在外私生子一大堆,數都數不來,你自己的婚姻都經營不好,還給旁人指手畫腳,未免也太好笑了些。”
一番話落了地,落進在場所有人耳裡,白燕奧緩緩露出一抹驕傲與得意。
不愧是她的女兒,牙尖嘴利從容不迫,她輕輕舒歎口氣。
白賢玉臉色完全變了,變得蒼白如紙,兩片烈焰癟唇動了動,最終礙于臉面,難為情地說:“都是我不好,是我多嘴了,小姨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夏梅茵仍不溫不火看着她,笑說:“我當然知道的,畢竟我這人,我行我素慣了,不愛聽的話必然聽不進去,更别說你這番歪言邪理,今日對我說說就好,我左耳進右耳出算了,出去可别拿去教壞别人。”
白賢玉表情有些裂。
旁邊女人危襟坐觀,見狀,幫腔:“我覺得啊,梅茵的眼光一定不會很差,我聽說她男朋友不僅是個美少年,還是創業成功的企業家呢,才華橫溢又年輕有為,棄理從商不同凡響,着實不該低看。”
另一個人也附和說:“是啊是啊,這不比那靠爹的潭家少爺好幾百倍。”
夏梅茵冷哼,心一陣發笑,他們完全不在一個水平好不好。
路遲青的路是自己殺出來的,潭炳文隻不過是一個被命運眷顧的無用之人,可人的一生倘若沒有價值混着,空有軀殼而無靈魂,又有何許意義?
青春。玫瑰期,是用來綻放的。
而不是曬幹,做成藥引。
她吊高嗓音說:“我夏梅茵的男人,雖說小有成就,比不上在座你們生來就是豪門權貴,受人敬仰,但我們在一起絕對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膚淺,愛一個人的前提是愛他的利益嗎,我看也不是,這世界上總有比金錢名利更珍貴的東西。”
她語聲輕浮,用懶洋洋,脆生生的聲音接着說道:“我看你們也算得上見多識廣,怎麼還以白诋青,瞧不起人家呢,我想,一定是書讀得少了吧,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得多讀書,知識上的空泛,思想上的貧血,都不足豐盈以自己的靈魂,大家說是吧。”
在場衆人噤若寒蟬,氣氛冷得幾乎連心髒都要凍住。
有人哆嗦,有人沉默,有人背過氣去,也有人低下頭假裝吞茶,反正無一絲可以插嘴的餘地。
時間凝固非常之久,誰都沒有再講話,白燕奧适時煞有介事稀泥僵局:“不好意思啊賢玉,我家梅茵正值青春,行事灑脫,你不要怪她。”幾句話滴水不漏給自己女兒降罪開脫,白賢玉雖大動肝火也隻能不動于色,白燕奧又側過身來拍拍她手背,優雅道,“喝茶吧。”
一群富太不想得罪兩邊人,得罪誰以後都不好過,紛紛心領神會地說:“大家喝茶吧,茶都要涼了。”
趁大家又聊上,關麗敏看過來,靜靜地打量夏梅茵。
她是個養眼的姑娘,臉色極其白皙,下颌尖細,談笑時玉齒微微可見,她僅無拘無束坐着,手優雅地支着下巴處,高潔,清純、高貴的氣質就顯現出來了,目視着你講話時面相給人飽讀詩書又自由野性之感,總之,是個與衆不同的美人,叫人過目不忘,又漂亮得晃人眼,叫人甘拜下風把頭給低下了,沒敢擡。
難怪港媒有評:白家有女梅茵,智慧與美貌并存,靈魂有香氣,美得惹人厭。
這樣的人,甚至會覺得她的男人也不會差到哪去,能讓她當衆維護成這種地步。
關麗敏淡淡收回目光。
富太忽然咦一聲:“梅茵小姐,你脖子上紅的那抹是什麼?”
她明明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還問。
夏梅茵語帶嘲諷地說:“吻印啊,你看不出來嗎?”
富太:“……”她慌張解釋,“還以為是什麼蚊子叮的,梅茵小姐膚若凝脂,又是金貴之軀,被留下疤痕可不好。”
夏梅茵語重心長道:“人啊,不能操心太多事,你看,你眼角皺紋都深了。”
女人上了年紀就對自己的臉過分敏感,富太神色張皇,趕緊雙手捧臉胡亂摸索,是否真如她所說,還找旁人确認,
夏梅茵嘴角揚起一個譏诮的弧度,明顯也不濃。
女侍上前來傾酒,夏梅茵輕輕一揚手:“不用了。”她果斷站起身,“我還有事,就不陪大家了。”
說完,她又俯下身來,在白燕奧臉頰落下輕輕一吻:“媽咪再見。”
白燕奧再怎麼雲淡風輕的人,這一刻也是久久怔愣。
沒想到她會突然親自己。
……
夏梅茵出了公館,郁郁蔥蔥、影影綽綽的樟樹樹蔭下,旁邊有個男人倚着牆角抽煙,吐出的煙霧如蠶絲,在空氣中萦繞不散。
他的吸煙姿态是相當老練的,可是仍不能掩飾他的市儈之氣,也不帶感。
那一刻,夏梅茵想到了路遲青。
一個電話捎過去,那邊很快接起,幾秒不到。
接起來那一刻,兩人久久不說話,心有靈犀似的。
台風天剛過,新霁時候,夏天香消玉殒。馬路盡頭,晚霞美得不可理喻,空氣中竟然聞到新鮮清嫩的苔藓氣息。
好似回到箍桶巷,青石闆磚的縫隙裡積滿青苔與雨水。
就是這種味道。
過了好半會兒,兩人不差分秒出聲——
“路遲青,我想接吻了。”
“寶貝兒,我想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