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人,對生死的看法可謂各持己見。如果籠統概括,大緻可歸為兩類:一種是戀生畏死;一種是舍生忘死。
前者是生而為人的本能,後者則是屬于義士獨有的豁達。二者本沒有高下之分,隻是人天性愛尋疵求比,才引發了許多褒貶與争論。
或許,大多數人認為舍生忘死是更高尚的,為了大義、知己亦或是其他什麼重要的東西去赴死是偉大的表現,但劉徹偏不這麼覺得。恰恰相反,他覺得生命最寶貴之處就在于活。
尤其是像他這樣有所作為之人的生命,就該像黃河水一樣,日日夜夜無窮無休地奔騰着向前,永不斷絕。
劉徹固執的認為自己與芸芸衆生是不一樣的,是與衆不同的。或許他的确很特别,隻是他沒有意識到,在某件事上,他與這世上的所有人一樣,沒有任何區别,哪怕他不想承認。
不過獨斷如劉徹,也時常要為自己的随意一言和突發奇想吃苦頭。不久前,他還在心中暗想:“刺殺秦王還是誰想死誰去吧,他不奉陪了。”
當時的他并未多想,随口一說而已。可誰能料到,僅僅一夕之間,當初那句看似随意的話年成了真。他果然無法奉陪了,而不怕死的也回來了。
巨變之中,唯一值得欣喜的,就是當劉徹失去了對慶轲身體的控制後,真正屬于他的記憶也一并湧入腦海。
他終于不用再做别人了。
但他并不為此感到開心。
劉徹真心實意地覺得,如今的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很虛假,等待着他的沒有一點真,而是一個接着一個的騙局。
他笃定自己被人戲耍了,可面對這一切,他既無法拆解真相,也沒有能力去反抗。他隻能聽之任之,默默地躲在慶轲的意識深處,将這口窩囊氣硬生生咽下。
不可一世的大漢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但劉徹自與嬴政相識開始,卻時常經受。
這個可惡無比的人,劉徹以為自己早就把他忘得幹幹淨淨了,就算是偶爾想起,也隻會有厭,不會有其他什麼多餘的情緒。
然而,現實如同一記沉重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劉徹曾仔細回想過前段時間與“蒙毅”相處的每個瞬間。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避自己内心深處真正的想法,可最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無論自己對“蒙毅”是喜還是厭,是愛還是恨,那都代表着自己的内心還沒做到平靜無波。
“劉貴”對“蒙毅”産生了喜歡的情緒,雖然那感覺還是朦胧的,但也無疑拆穿了劉徹這幾年來一直自我暗示的,已經完全不在乎了的假象。
事實是,将近一千個日日夜夜過去了,劉徹對嬴政依然有感情,隻是不像最初那樣熱烈了。
感情的由濃轉淡,足以讓如今的劉徹對慶轲預謀刺殺嬴政的舉動冷眼旁觀。
他甚至還曾想象過,到那時金殿之上刀鋒相向,自己究竟是會更擔心嬴政被傷,還是更憂慮自己可能會跟着慶轲一同命喪劍下。
不過這些也不重要,畢竟真正抱着匕首去刺殺的人不是劉徹,而是慶轲。
對劉徹的顧慮,慶轲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劉徹的存在。
慶轲獨坐在河邊,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月光靜靜地灑在平靜的水面上,風吹草動也戛然而止,四下寂然。慶轲滿心惆怅,他深知,自己此次出使秦國,注定有去無回。
不過,在惆怅情緒的籠罩之下,他的心中卻湧動着一種莫名的激動。這是意料之中的,畢竟每一個有才能的青年人,心中都燃燒着對建功立業的強烈渴望,都滿懷着去踐行自己内心所信奉道義的熱忱。
哪怕慶轲并不是十分憎惡嬴政,但他也有必要去做刺秦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