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陸老師。陸野。”
小号都被翻遍了,她得寸進尺,連稱謂也不曉得斟酌。
“這首歌真的要發嗎?”她手裡拿着歌詞。
陸野愣了一瞬,兩秒後升起防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說話看着她。
她把歌詞舉到陸野眼前——
Come on 大家一起燥
Come on Come on 不開心的都撕掉
Yo Yo Yo 噩夢在黎明前死掉,跟我一起逃跑yao~
……
“怎麼了?”陸野按下歌詞,知道她想什麼,故作恍然,“哦,林小姐彈巴赫的,看不上。”
“前奏緻敬巴赫的G大調組曲,把人拉進去,聽這種副歌?”林栖眼裡可惜極了,見不得曲子被糟蹋,那是陸野的曲子。
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倔強地眼神,陸野心裡有點亂,有種什麼都依了她的沖動。
在壓下這股沖動的同時,卻又蒙生出一股惡趣味。
“哪裡不好了,我看挺好。”他說。
林栖眼裡閃過一絲壓抑。
但她那麼軸,竟然認真想要說服他。
“先說愛頓,拖拍,炫技,毫無内容。再說這副詞,空泛虛無,陳詞濫調。”
“是嗎?我并不這麼覺得,你說的空泛虛無,陳詞濫調,如今大紅大紫的歌裡不見得少。”
“那就是好嗎?你要帶着你的八千萬粉絲,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世界加一把火嗎?”
“誰準你拿個人的品味,替整個世界蓋棺定論的?”
“我再偏頗,它也是一首爛歌。”
“爛歌多了,你幹嘛這麼在意?不是不喜歡我了嗎?有本事不要這麼在意啊。”
陸野的聲音急了,唇槍舌劍的節奏霎時被打亂,走廊安靜,巨大的玻璃窗隔絕外頭的鳥鳴和風聲呼嘯。兩人的輪廓倒影在窗上,泾渭分明的界限被不甚明亮的光影切割打亂,影影綽綽。
歌詞不知何時已經在林栖的手裡皺得不像樣子,沉默了許久,她緩緩松開了手,“你說得對,我不該這麼在乎。”
話說出口,陸野強勢地眼神瞬間軟了下去。
他低下頭,呼哧搶過歌詞本,眼睛藏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不讓情緒被看穿。
陸野要借愛頓迎合下沉市場,愛頓要借陸野去娛樂圈分蛋糕,林栖不會傻到看不出來。
錯就錯在,将小号裡喜歡的,和真實看到的,混為一談。
隔着屏幕,結合他在公衆面前展現出來的碎片,和青春期的某種情感需求,任性地塑造出一個精神寄托,這個寄托見光就死。何必去苛責?
林栖懷着這樣的心情,沒說一個字地走開了。
她後悔極了。
陸野遭受過全網被黑,從人品到作品被批地一無是處。
現在他一覽衆山小,周圍的人好話說盡,誰對他不是一張笑臉?
經曆過極緻的好,和極緻的壞,再聽什麼都是寡淡,何必莽撞地追出去,自讨沒趣呢?
可是,他最後一句話,似乎偏離了歌本身,落腳在了别的地方。
林栖後知後覺地停下腳步,乍起一陣微風,将好不容易淡下來的思緒吹成柳絮,撩起一絲抓撓不到的酥癢。
陸野後一步回到錄音室,依舊穿梭忙碌于各個團隊之間。
氣氛不如之前輕松,他眉間的川字紋一點一點顯現。
兩人擦身而過,誰也沒有打招呼,默契地保持着疏遠的距離。
雖說問題全出在愛頓的唱段,但他本人似乎無心參與。
貴人事忙,他要準備晚上的直播,要商務洽談,要簽網紅……忙得不可開交。
Guddy和陸野讨論地熱火朝天之際,他窩在沙發裡,專心緻志地刷手機。
錄音室不大,林栖坐得遠,還是能聽見他手機裡短視頻的背景音。
幾分鐘後,愛頓将經紀人娜姐叫過來,不知說了些什麼。
娜姐翻了幾個短視頻,問:“這女孩沒什麼特色,數據也一般,确定要簽她?”
“談談意向嘛。”愛頓舔了舔唇說。
男助理笑得一臉谄媚,“這女孩一看就是哥的菜,名字叫愛盈,和愛哥很配嘛!”
愛頓一副你懂我的表情,同男助理一起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從舞姿讨論到穿着、身材、手感……
娜姐觑了兩人一眼,一轉頭,竟看見林栖湊近。
後者盯着屏幕上身姿搖曳的女孩看了半天,眉頭皺着,一向清隽淡泊的臉上挂了層绯紅,怒意隐現。
“你對短視頻也有興趣嗎?有沒有賬号?長得這麼漂亮,又有才氣,粉絲一定不少吧。”娜姐看出林栖是Guddy的得力幹将,又才接了姜沉的案子,對她态度非常好。
“她?得了吧!”愛頓不客氣地收起手機,向林栖投去敵意的目光,“我們讨論工作,你湊上來幹什麼?懂不懂禮貌啊?”
“吃火藥了你?”娜姐急忙将他拉開。
“抱歉。”林栖坐回到原先的一角,蹙起的眉頭一直沒有松弛下去。
何愛盈跟她什麼關系?倘若有一天她掉進水裡,何愛盈剛好路過,應該會向水裡投石頭的那種關系。
隻是,看見愛頓和男助理猥瑣地隔着屏幕,讨論一個女孩子,言語裡滿是把玩和亵渎的意味,她本能地感到惡心。讨論對象又是她認識的人,因而這惡心又更深了一些。
人是坐遠了,卻始終感到一雙不懷好意地眼睛盯着自己,她擡頭,發現是愛頓。
那模樣,好像已然跟她結下了梁子似的。
下一秒,愛頓隔着滿屋的人,高聲地警告林栖:“不會以為剛才跟野哥說的那些話,沒人聽見吧?我告訴你,以後吃虧了别怪别的,就怪你這張嘴。”
林栖怔然,倒吸一口涼氣,悔意像冰冷的洪水,瞬間沒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