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在外面聽到紀莘說和他沒什麼可說的,現在又看到紀莘把他給她的東西轉送了出去,就這麼片刻的工夫,紀莘又在他的心上紮了兩刀。
陳氿覺得,如今他胸膛裡跳的那個可能不是心,而是個靶子,一個人人都能往上插兩刀的、全是血窟窿的活靶子。
可是他隻能受着。
邱常發戳了戳陳氿,用眼神詢問:要帶她們去嗎?
陳氿垂眸,不敢再去看紀莘,“走吧。”
梁霈把瓷瓶塞進荷包,匆匆跟上陳氿和邱常發,“多謝。”
紀莘走出屋子後才發現,原來她們被帶到了一戶簡陋的民宅,而這民宅就在她們被綁之前所在的巷子裡。
陳氿帶着她們向巷子深處走去,不多時,走到了另一戶民宅的門前。
陳氿和邱常發看起來熟門熟路,紀莘和梁霈跟着走了進去。
原來這裡不是民宅,而是藥鋪。
藥鋪掌櫃認得陳氿和邱常發,對兩人點了點頭,由着兩人将紀莘和梁霈帶去了後門。
後門外另有一間小屋,其中一排排的櫃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陳氿從中挑了幾瓶,遞給梁霈,“這幾瓶是迷藥,另外的這一瓶是遮掩容貌的藥粉,抹在臉上之後,會令人面龐紅腫,長出疹子,藥效隻有一日。”
梁霈接過瓶子,全數塞進荷包,“多謝,這些藥價值多少,我把錢給你,勞你替我付給掌櫃。”
“不必。不過,你當真想清楚了,要逃出華都嗎?你在梁府固然過得不好,但若是你逃去了窮鄉僻壤,窮困之地,人們活着尚且艱難,人性、良知更是無從談起,你确定你在那種環境裡有自保之力嗎?”陳氿問道。
梁霈聽得一哆嗦,咬緊下唇陷入了沉思。
邱常發忍不住打岔道:“陳氿,你不要吓唬人嘛。誰說離開華都就要去窮鄉僻壤了,可以去揚州嘛,揚州河湖縱橫,彙聚各國商隊,比華都還要繁華。或者也可以去益州,益州也是好地方,隻是不知這位娘子去了那裡能不能吃得慣。”
梁霈的緊張被緩解了幾分,接道:“我是打算去揚州的,我聽說揚州有不少自立門戶,外出行商的女子,我已做出比市面現有的更好的妝品,我可以在揚州開一家脂粉鋪,養活自己。”
陳氿不予置評,走出了屋子,“走吧。”
陳氿帶着她們原路返回,紀莘從後門進入藥鋪時,恰好看到一名女扮男裝的女子從正門走入藥鋪,紀莘大吃一驚,匆忙将陳氿拽了回來,而後輕輕掩上後門。
之所以看得出那身着男裝的是名女子,是因為紀莘第一眼看到她便覺得面熟,第二眼則想起了她是誰。
紀莘用口型示意身旁的陳氿和身後的邱常發、梁霈:外面有人,先聽一聽。
藥鋪内的對話穿過後門的縫隙,傳進了四人耳中。
女子問:“可有銀山松石?”
掌櫃答道:“沒有銀山松石,但是有仙鶴草茶,提神醒腦。”
女子道:“仙鶴草茶酸澀味苦,不可。我要無色無味、無影無形的。”
掌櫃道:“稍等。”
掌櫃推開後門,對藏在門後的陳氿使了一個眼色,去小屋取了一隻盒子,返回交給買藥的女子。
女子離開之後,四人也離開了藥鋪,走到馬車處,紀莘對梁霈道:“六娘,你先上車等我一下。”
梁霈點點頭,掀開車帷坐進了車廂。
馬車外,紀莘帶着陳氿和邱常發走遠幾步,低聲道:“我認得那女子,她是永慶公主身邊的心腹侍女清商,但是我聽不懂她的話。”
“她和掌櫃說的是暗語,前面的部分是在确認彼此身份,最後一句是她買藥的要求。她來買一種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的毒藥。”陳氿道。
邱常發好奇地問道:“宮廷中沒有這種秘藥嗎,她為何特意來買江湖上的藥?”
“這說明,買藥之人不想讓宮廷查出被下藥之人的死因。”陳氿道,“我隻想得到兩種可能,要麼是這個侍女想殺了永慶公主,要麼就是永慶公主想殺了袁适。”
紀莘認同陳氿的猜測,而且在兩種可能性之間,她更相信這侍女之所以買藥,是因為永慶公主的命令。
永慶公主肆意妄為,除了袁适,她想要殺府中其他的任何人,都不需要做得如此隐秘。
而如果永慶公主想殺的是府外的人,執行之人不應該是清商。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永慶公主想殺袁适。
“不管是哪種可能,恐怕永慶公主府會出大事,我打算聯系阿茹見面,将這件事告訴她。”紀莘道。
“我和你一起。”陳氿頓了一下,解釋道,“我會把解藥交給紀茹,解藥的用法需要提前給她講清楚。”
紀莘應下,“好。”
邱常發撇了撇嘴,心想,那解藥哪裡有什麼特殊用法,要麼直接吞,要麼和水一起吞,不然還能怎樣?都是借口。
送走紀莘和梁霈,陳氿跟着邱常發去見了五名衙探,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們綁了紀莘?”
邱常發心道不好,這是秋後算賬來了。
邱常發抽出藏在櫃子裡的麻繩,又開始雷聲大雨點小地教訓人:“看我說對了吧,你們敢綁夫人,東家怎麼可能饒了你們,還不趕緊認錯受罰!”
衙探們滿眼困惑,其中一人問道:“夫人?那位女探官?”
“不然呢,都長沒長眼睛!”
一名機靈些的衙探立刻接話:“我就說那位娘子怎麼看着那麼不一般,有才有貌,有膽有識,女中豪傑,原來是夫人啊!”
另一名衙探也跟着奉承道:“夫人和東家看着就是天生一對,多麼得般配,我們真是有眼無珠,竟然沒認出來!”
又一名衙探道:“還好夫人寬宏大量,沒有和我們計較,夫人當真是人美心善!”
這幫人的馬屁一句接着一句,陳氿本來是打算教訓他們的,最後卻在一聲聲的“夫人”中,徹底迷失了自己。
陳氿努力維持着嚴肅的态度,道:“行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雖然陳氿盡力地闆了臉,但他的嘴角打從揚上去之後,就沒再下來過。
沒辦法,太難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