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祭祀事關國祚,不可取消,但聖後身體尚未恢複,自是無法參與祭祀,聖人隻得忍痛更換亞獻人選,動身前往南郊。
永慶公主在聖後床前盡了幾日的孝,在聖後蘇醒,聖人前往南郊之後,亦巴巴地跟去了南郊。
神龍殿又恢複了平靜,但紀莘知道,平靜之下,下一場風暴正在無聲醞釀。
孟氏的謀劃毀于一旦,聖後絕無可能忍氣吞聲,勢必要揪出幕後的罪魁禍首,施以嚴懲,以洩心頭之恨。
紀莘不想在這時去觸聖後的黴頭,是以這幾日在偏殿閉門不出,既是在照顧陳氿,也在認真檢查此前從宮人們的房間裡搜出的物品。
夤夜時分,紀莘仍坐在紫檀木書案後秉燭夜讀,陳氿透過紗幔依稀看到跳動的燭火,出聲喚紀莘:“還不睡?”
紀莘走到榻邊攏起紗幔,坐到陳氿身側,“那名在粟粥中下毒的宮人我認得,這幾日也核查過她的身份,她出身掖庭,無依無靠,無牽無挂,平日裡甚少與任何人往來。禁軍雖還在查她此前曾與何人接觸、有無異樣,但我想這條線索很可能已經斷了。所以,我必須在那些有蘇合香氣味的物品裡找到線索,如此才能給聖後一個交待。”
“那找到線索了嗎?”
“沒有,我沒有在任何一樣裡找到安珀香的痕迹。不過,”紀莘走去書案邊拿起一個手掌大小的本冊,又坐回床榻邊的繡墩上,“這隻本冊雖沾染的确是蘇合香的氣味,但内容很是奇怪,我至今沒有看懂。”
本冊沾染的氣味濃郁,紀莘方一拿近,陳氿便聞了出來,“這隻本冊從何而來,為何氣味如此明顯?”
“這是徐尚功的。蘇合香有行氣止痛、開竅醒神的功效,可治胸腹冷痛,徐尚功有胸痛痼疾,除了定期服藥,也有在書案放置香爐,點蘇合香熏香的習慣。這隻本冊沾了很重的氣味,可見徐尚功時常使用這隻本冊。”紀莘随意翻開一頁,舉到陳氿眼前,“本冊裡的每一頁都标注了日期,看起來是徐尚功的日常記錄,可是這裡面的内容詞不達意、句不成句,我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徐尚功為何要寫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三年二月初四,軟石,雪依,山中,兌青風依。”陳氿念了一遍,亦是完全看不懂,“其他頁呢?”
“其他頁也是差不多的内容,都是些組不成句子的詞。”紀莘向後翻了幾頁,給陳氿看過之後,又從書案取了一本詩集,翻開其中一頁,“這詩集也是從徐尚功的房間搜來的,按書頁側邊變黑的程度來看,徐尚功最常讀的就是這首《怨郎詩》,這也有些古怪。”
陳氿不解,“讀詩有何古怪?”
“我看過有關于徐尚功出身背景的記錄,徐尚功出身平民,幼時家境貧寒,為糊口隻得去首飾鋪子做工,因此練就了極好的手藝,極善設計、打造首飾。憑着這本事,她被選拔入宮任尚功局女史,其後靠着手藝又一步步升至尚功。徐尚功未曾成婚,甚至未曾許過人家,她為何要反複讀這樣一首詩?”
“或許她雖未曾成婚,但有過意中人?”
“我曾聽到宮人用刻薄話議論徐尚功,說她斷情絕愛,整日闆着面孔,合該去做姑子,還說沒人肯娶她,所以她才入宮,她嫁不出去,生不了孩子,所以才将侄女徐典珍當親女兒養。這些話固然尖酸刻薄,但也說明徐尚功大約從未與任何男子有過關系。”
一個念頭在陳氿腦中一閃而過,“當年你發現有人偷竊宮中财物,偷運出宮,那人是徐典珍嗎,她與徐尚功是姑侄?”
“是。”紀莘随手翻着詩集,回陳氿道,“我在想,雖說本冊和詩集有幾分奇怪,但會不會是我先入為主地認為她們可疑,所以才會下意識地揪着這兩樣東西不放。也許這兩樣并無不妥,我也不該再執着于此。”
“讓我再看看那本冊。”
紀莘把本冊舉到陳氿眼前,翻了幾頁後,陳氿确認了心中猜想,對紀莘道:“軟是軟黃,雪是雪花,山是山根,青是青蚨。”
“何意?”
“這幾個都是黑市交易中的隐語,分别指黃金,白銀,玉石,銅錢。黃金可作貨币,但宮中銀器和玉石首飾不成,徐典珍每次出宮,大約是去了黑市,用銀器和玉石兌換銅錢,而後将黃金和銅錢一起存于某處。這本冊很可能是她們的賬本,上面的其他古怪文字大約也是某種隐語或密文。”
紀莘心中一凜,重新仔細翻看本冊上記錄的日期。
記錄從隆興元年開始,延續至隆興三年六月,而後斷了一陣,又從隆興四年重新開始,一直延續至今。
而在隆興三年的記錄裡,諸多日期都與紀莘當年發現的徐典珍出宮的日期對得上。
看來陳氿猜得沒錯,這隻本冊就是徐尚功的賬本。
那麼要如何破解本冊裡的密文?
紀莘将本冊和詩集一起展開放在膝頭,比對着端詳許久,終于看出了端倪。
“我懂了,《怨郎詩》是有名的數字詩,其中涵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數字是明文,詩中在數字後出現的其他文字是密文,以詩中文字指代數字,這就是徐尚功記賬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