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省城的氣溫達到高潮。一日又一日的烈日暴曬,高達四十攝氏度的高溫外加空氣中夾雜着大量的水汽,終将整座城市化成一座滿載鋼水的熔爐。
阿明用手擋在額頭上,稍稍躲開了一絲烈焰般的陽光;他那被汗水浸潤的眼睛,正掙紮着望着前方。阿明站着的地方,是一片光秃秃的馬路,這裡的周圍除了看不盡的工廠,就是騎着摩托亂闖的人們以及同樣胡來的各種大小貨車。
阿明想努力地睜開眼,但強光和汗水的夾擊,已經讓他的努力變得脆弱而微薄。掙紮過了一會,阿明便放棄了努力,他轉而用滿是汗珠的手掌抹了眼眶一把,稍微讓自己的眼睛輕松片刻。此時的阿明,汗水已經布滿全身,襯衫和西褲,都已經貼着身上的汗水,成了一塊塊的水漬。
就在阿明的眼睛再次被汗水包圍的時候,前方的馬路拐角那裡開出了一輛墨綠色的豐田佳美轎車,轎車打着雙閃,快速駛向阿明。
“猛,猛,上車。”轎車放下副駕駛的玻璃,阿文坐在駕駛位上大聲招呼着阿明。
“我都快熱死了,你做呢這麼慢。”阿明一上車就開始埋怨阿文;他把前面的空調開到最大,使勁地往自己的身上吹去。吹了不到一會,冷氣攻心,阿明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你慢一些,日本車的空調厲害,你剛上車身體熱,不要對着身體吹,容易感冒。”阿文一邊開着車,一邊囑咐一旁打着噴嚏的阿明。
“怪不得以前蔡敏君一直不願意開我的寶馬,就喜歡那台老皇冠,原來就是日本車的空調厲害啊。”阿明無意識地提起自己的妻子。
“想老婆啦?”阿文聽着,開始調侃起阿明。
阿明和敏君鬧别扭,已經衆所周知。年後夫妻兩人一直賭氣,敏君把孩子帶回娘家後兩人就一直沒再往來,甚至連電話都不曾互相給過對方。阿明的運氣也不好,工廠年後的事業也毫無起色,甚至是每況愈下;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他,隻能把工廠轉交給他人承包經營,自己拿些租金和管理費,過起了終日碌碌無為的日子。
這種日子,對于以往小有成就的阿明而言,就是一個吞噬自己人生的黑洞。阿明不甘于此,他開始前去省城躍躍欲試。省城是本省乃至全國最大的紡織品集散地,這裡的紡織産業成熟發達,商業機會衆多;一心有志于在服裝業繼續發展的阿明,正醞釀着自己的事業大計,準備在省城再次大展一番手腳。
“别說這個人了,我現在内心已經開始忘記她了。”阿明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隻能用“忘記”一詞代表内心所有的不快與痛楚。
“真忘還是假忘?我看你來省城這兩天,好像還是惦記人家呢。”阿文微微笑;戀愛經驗豐富的阿文,從阿明那閃爍不定的眼神裡看出了端倪。
一夜夫妻百日恩,古人的教訓不是妄言。
“奴仔在她那裡,我就是想奴仔。”阿明望着窗外,努力地不去思考這些煩心事。
“你回去還是好好和蔡敏君談談吧。實在不行就離婚,現在你們兩人冷戰下去,對你不好,對她不好,對奴仔更不好。要麼重新複合,要麼一刀兩斷。”阿文收起了笑臉,嚴肅的口氣裡不帶任何情感。
“你說得對,阿文。我現在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看着自己的爸媽,還要哥嫂,再看看奴仔,我可以為家裡做妥協,但我就不想給蔡敏君妥協。這個女人太精明、市儈,我感覺和她在一起,早早晚晚總要出事的。”已經緩過神的阿明,開始努力的理性分析問題。
“我倒羨慕你,阿文。來了省城開了眼界,找老婆都能找最好的。我這幾天來省城,看到這裡的姿娘,個個穿得花花綠綠,身材樣貌個個頂好;看着這些雅姿娘,一想回過頭來想想就覺得自己結婚太馬虎、太草率。再看看我們家鄉的那些姿娘人,除了會做家務,初一十五拜神拜公嫲,其他的都不會。化妝也不懂,保養也不懂,身材皮膚都不好,帶出去就覺得沒面子,哈哈。”省城的大千世界是阿明忘記往事的催眠劑。
“各有各好吧。你覺得外面的姿娘好,她們漂亮又大方,又會打扮又會保養。但是你不知道她們在家都是邋裡邋遢,衛生不搞、衣服不洗,冬天三天才洗一次澡,隻有要出門了她才會把自己搞得雅樣雅樣。至于煮食,你更不要去想了;她們一說吃飯,就是直接出門吃店鋪。”阿文苦笑道,娶省城的美女有好有壞,隻能是冷暖自知。
阿文現在有些體會到當時父親所說的話也不全是毫無道理的。魏芸是一個典型的城市姑娘,出門在外自然是大方得體、氣質動人;但回到家的魏芸,就成了一個慵懶散漫、四肢不勤的妻子。要不是有自己的母親和嶽母相扶,光是如何照看孩子都會成了夫妻倆面前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生活不是柴米油鹽,但沒有柴米油鹽,生活就是一座空中樓閣。凡人俗世,煙火就是生活的本質。
“算了,不說這些。你剛剛看了那個工廠,感覺如何?”阿文揮揮手,轉走了話題。
“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樣。要不是說省城還是厲害。剛剛那座工廠的老闆,真是你以前的鄰居?”阿明今天是被阿文叫來參觀服裝廠的。這個服裝廠的老闆,是阿文以前的鄰居。老闆是南番的本地農民,多年前洗腳上田,從服裝加工開始,慢慢把一個小作坊做成了如今的服裝廠;工廠規模巨大,光車間工人就有五六百人,一年的營業收入就達到四五千萬。
“是啊,梁老闆就住在我之前單位起的那個小區。你看他的外貌,就是典型的農民,穿襯衣和短褲,腳上一雙拖鞋,說話口氣粗糙,一點老闆的樣子都沒有。”阿文介紹起自己的鄰居。他的這個鄰居其貌不揚,即便已是家财萬貫,也是保持了一副低調樸素的模樣。
“你還别說,這裡的老闆,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看不出來有多少身價的。就剛才那個梁老闆,他說他上班就是開摩托車的,說開摩托出入方便,家裡的好車都是接待的時候才開出來。再看看我們這些小老闆,有點錢就買奔馳寶馬,有點錢就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現在想想,我們還是太虛僞、太好臉皮了。”阿明無不搖頭感慨,和省城的同行大佬相比,自己的過往就像一個小醜。
“這裡的老闆都是這樣的。光看外表衣着,你是看不出他們的家底。就說剛剛的梁老闆吧,他居然在香港買了房子。香港啊,一套房子一千多萬,他買了就是給奴仔辦移民去國外讀書,你說,他的家底是不是深不見底?”阿文一邊開車一邊比劃着。
“你和他很熟?”阿明瞪着眼睛疑問道。
“對啊,他性格比較好,所以我也願意和他來往。我做房地産的,對于這種潛在的大客戶,自然要保持好關系啦。我現在的項目過一段時間要開盤預售,我打算和他說說,讓他帶一些他的朋友過去看看,就算不買房子,給我捧捧場也是好事。”阿文回應阿明的質疑。
“看來生意做大賺錢了,都是要不斷買房啊。”阿明一臉苦笑,這種到處買房投資的事情不就是妻子蔡敏君的拿手把戲嗎。
“這是明眼就能看出的事情。有錢了不買房,你買什麼?炒股票,虧;炒黃金外彙,都是虧。其實大部分老闆的知識和眼界都是很有限,他們隻能買他們能搞懂的東西;比如房子,在省城或者鵬城,大部分的房子都是在升值的,即使你買了不賣,出租也有一筆不錯的租金收入。你說你老婆亂買房子,阿明,你信不信,幾年之後,你老婆買的房子就要漲價一大半了。我家當年買在南番的兩套房子,原來買的時候一套才十幾萬,現在都漲到快三十多萬了;房子還是那套房子,都過了七八年,房齡越來越大,結果價錢越來越高。所以說,有錢人投資房子,不是什麼怪事,而是再正常不過的平常事。”阿文對于房地産的見解想來是十分樂觀而自信的。
“但是他們不投資工廠,不投資設備?賺錢不投入工廠設備,怎麼賺更多的錢?”阿明的思路還停留在原來的經營觀念上。
“這就是你不懂了,阿明。我和你說,你賺錢了買房子,再把房子抵押給銀行,銀行就把錢貸給你,你不就有錢買設備擴大生産了?這比你直接買設備擴産劃算多了,頂多就是花點利息;你先買房後擴産,這樣房子也有了,擴産也做成了,這就叫雙赢啊。雙赢啊,懂不懂?”阿文給阿明展示了什麼是先進的經營之道。
“你要是直接把錢投到生産上,那萬一投資失敗了呢?你要是買房,然後抵押出去,起碼生意差了還有房子剩下來;但你直接投到生産,錢沒了就是沒了,見财化水。”阿文喋喋不休地給阿明闡釋這種經營之道為何如此先進。
“你說的也對。但是我聽我老婆說過,省城和鵬城的銀行好貸款,我們家鄉的銀行就不行了,聽說是額度不夠充足。我們那邊的銀行,貸款額度都給上面收緊了。”阿明皺緊着眉頭,他細細想着阿文的話,這裡面還是有一些不同的道道。
“所以,你應該動員你老婆來省城投資房産。在省城買房,然後把貸款轉回家鄉給你的工廠敗光,哈哈。”阿文見機幽了阿明一默。
“哈哈,你别說了。給你這麼一說,我都覺得不用我老婆,我自己也能這麼做,這個辦法也太簡單了。”阿明跟着笑嘻嘻,被阿文這麼一點撥,他也開始動了心思。
之前阿明和敏君之間,從來未曾想過有如此這般的操作。他的服裝廠和敏君的炒賣房子,從來都是各幹各的,井水河水互不相犯;阿明即便想過擴産,也隻能靠着哥哥的借貸或外面的高利貸周轉。今天被阿文這麼點撥,他就逐漸琢磨到了要把融資和生産結合到一起的關鍵點。什麼是先進的經營之道,就是把錢生錢嵌入到生産經營當中,讓錢生錢給生産加速擴張。
如果說阿明這次省城之行有最大的收獲,莫過于剛剛從阿文嘴裡說出的辦法——錢生錢,拿着銀行的錢給自己的工廠擴産。
“對了,阿文,你說等一下我們去那裡?”阿明想着就問道。
“去我們一個老鄉的公司,也是做服裝的,你去那裡看看。”阿文邊開着車邊回答。
“對了,阿文,你這兩天陪着我到處跑,你們公司不找你?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阿明突然擔心起阿文的工作,他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而耽誤了好朋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