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成立内銷公司,搞什麼品牌做市場,結果差不多一年下來,虧了七八百萬。我想說,我們是不是把這個内銷給放掉,看情形,它還要繼續賠錢下去,我們可賠不起啊。”阿萍說着,眼淚開始在眼圈裡打轉。
阿豐沒有回應,他的内心也在舉棋不定當中。
這一年來,為了實現自己創立品牌和進軍國内市場的目标,阿豐是一邊設立公司一邊親自到國内各處跑市場。
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内銷市場看起來很美,但操作起來卻是步步維艱。
阿豐曾經看好内陸幾個地方的市場,結果在實際競争中卻屢屢找不到方向——而且每一次努力的背後,還要曆經各種當地黑白道的相互盤剝。
多日下來,店鋪租金、人員工資、營銷費用以及其他各種不見光的隐秘開支,都讓阿豐感到前景渺茫。
要麼就這麼撤了?徹底認輸?阿萍的一句話,讓阿豐的内心再次搖擺起來。
“你就說,那個什麼省會,你當時說這個市場很大,畢竟人口多,生意肯定可以做起來。結果呢,和經銷商合作開了四五家店面,一個月什麼都不做,單單租金和人員開支就要十幾萬。如果生意好那就算了,但半年下來,整個收入才三十多萬,光這一個地方就蝕了四十萬。全國開了十幾個市場,我們就蝕了五六百萬。這種生意就是一直賠錢,你做呢還要繼續?”阿豐神情黯淡,但阿萍卻一直滔滔不絕。
在開拓内銷市場這件事情上,阿萍向來是反對的。
外貿難做,但也好做。外貿這生意,客戶向來講究條約和信用,該給的錢準時到付,隻要訂單到手,對于廠家而言就是現金到賬。
錢貨兩訖,這是外貿的最大好處。
但内銷則大相徑庭。阿萍管着公司的賬,知道内銷的代價就是一個黑不見底的無底同。抛開那些拿不上台面的開支不說,就是明面上的各種開銷、以及下面經銷商的各種賒賬和長賬期,時時刻刻都成了絞死公司财務健康的無形繩子。
賒賬拖欠,是内銷最大的命門。
“我們已經投了快一千萬下去,這個事情不是說我想結束就結束的。”最終,阿豐還是選擇繼續負隅頑抗。
“阿豐,你以為這單單是過年要賬的事情?你知道的,過完年還有銀行的貸款要還,這筆貸款本金一千三百萬。換成前幾年,我們找找高利貸過個橋就算了,但現在整個鵬城的行情,錢都貴得要命,過橋的利息比以前要高一半。你說說,你有沒有本事還上貸款後還能從銀行續貸?如果續不上貸款,你過橋借來錢要怎麼還,利息要怎麼還?”阿萍的擔心不無道理,倘若過完年後的這筆貸款還不上,那工廠就可以徹底地關門倒閉。
她和阿豐,也會成了銀行或高利貸名單上的老賴。
兩人名下的資産,也成了随風而散的蒲公英,從此無蹤無影。
被阿萍狠狠将了軍的阿豐,開始癱坐着。他掏出褲兜裡的一串佛珠開始恍恍惚惚地揉捏起來。他深知阿萍所說的,或許在不久的将來就會變成現實。
這是一個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的現實。
阿豐清楚,他是沒把握可以從銀行裡面再借到一千多萬的。前兩年之所以自己能從銀行貸到款,那是托了肥仔明的關系。當時的銀行行長是膠己人,又是肥仔明的死黨,所以自己的貸款審批,人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匆匆完事。但現在的局勢可不一樣了,那個行長已經調走,而肥仔明則開始移民,正在加拿大坐移民監。
兩個關鍵人物不在,阿豐在融資上頓時失去了靠山。沒了靠山,貸款這碗飯,等于永遠吃不上。
要靠自己那點本錢填這個窟窿,那是永遠幹不成的事情。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眼神迷離的阿豐此刻除了狠狠地揉捏佛珠外,已經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我能怎麼辦,隻能一步一步看着辦呗。阿豐心裡默念的,唯有這一句。
“你說話啊,下一步要怎麼辦。”阿萍見阿豐遲遲不語,内心也很茫然。她知道阿豐所知道的一切,但男人始終是主心骨,作為妻子,她隻有建議的權利,沒有決策的權力。
“我再想想吧,這段時間事情實在太多了。”阿豐知道,總不回應也不是一個事。
“都快過年了,過完年銀行就要上門找我們。”阿萍強調,這事拖不得。
“我知道,我會找辦法。”
說完,阿豐把手裡的佛珠甩到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着。
現在,唯有煙霧彌漫,才能緩解他内心的茫然無措。
“你最好年前想出辦法。”上了年紀之後,阿萍開始厭惡這種煙霧缭繞。
“你先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安撫一下你那邊的人,我安撫我這邊的人。”阿豐又開始敲打阿萍,不要因自己陷入困境而讓他人落井下石。
“唉,事情,我會去做。但是你要記住,初一過了,還有十五。”阿萍說罷,就緩緩起身準備走出辦公室。
“你也記住,你是我老婆。我有事,等于你有事。”正當阿萍轉過頭準備邁出第一步,阿豐從嘴裡甩出一句令人心寒的實話。
“所以,我不希望我們有事。”
走到門口,阿萍又緩緩地轉身側對着阿豐。她神色冷若冰霜,眼裡又夾雜着一絲無奈與失望。見着妻子這番神情,原本癱坐的阿豐,立即變得肅然危坐。他定眼朝向阿萍,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想不說什麼。
欲言又止之間,阿豐隻好再次拿起被自己甩在桌上的佛珠,又開始慌忙地揉捏起來。
“哼”,阿萍的鼻子裡出了一口粗粗的氣,扭頭徑直走出門外。
随着阿萍身影的消失,阿豐又暗自松了口氣,他轉頭看向窗外。
此時的窗,陽光絢麗,天藍似海,整個大地都是一副和風麗日的安詳景象。阿豐掐滅了手裡的煙頭,開始端詳起這番冬日的美景。
似乎在這美景裡,阿豐找到了比煙霧缭繞裡更好的慰籍;又或者,這番美景中似乎蘊含着屬于他的新出路。
一條可以繼續走下去的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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