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之點開照片,蓦然間,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立在教學樓柱子前的人,她瞥眼日曆上的日期。
九月十七。
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江月白的日子,也是她和江月白成為同桌的日子。
幹淨的白色闆鞋,讓她豔羨的身高,冷漠平靜的眼神,卻因為看了眼她的書箱變得不再冷淡,反差有趣。
林念之愣神間,江月白又發來一條信息:【北北,我媽又喊我,心碎·jpg】
讀懂她言語中的不願抗拒,林念之按住語音,道:“嗯,下去吧,樓頂風大,就當是下去休息活動會,乖~”
柏林:【嗯嗯,抱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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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巒在墨色中若隐若現,本該沉寂安和的夜,卻因着院落裡的燈火通明,随風飄舞的白帳,以及缭繞的香燭氣味顯得鬧哄雜亂。
江月白收起手機跳下矮牆,壓下心頭隐隐的煩悶,不疾不徐下樓。
這幾天,江月白的舅舅任榮華去世,江月白跟随任秋冬回老家奔喪。
江月白一早接到任秋冬的電話,堅決拒絕奔喪的事。
她對這個舅舅沒半點好感,不但吸妹妹們血,親媽也不放過。江月白外公死後,任榮華和妻子強逼江月白的外婆改嫁,還鬧着收了自個親媽二婚的彩禮。之後,江月白小姨結婚,任榮華也要收彩禮,小姨不不答應,最後二人鬧着斷絕了兄妹關系。
任榮華做過離譜的事多如牛毛,卻總在妹妹和親媽面前訴自己無奈,一切緣由都是因為妻子逼的,可在江月白看來就是惡心,把自己的壞賴在他人身上,占盡便宜還賣乖。
江月白打懂事就不待見親舅一家,江大海死的那年,江月白孤立無援,農村葬禮講究娘家親舅撐場面,任秋冬喊任榮華來參加江大海的葬禮。任榮華嫌棄任秋冬離婚丢臉,遲遲不答應,任秋冬再三打電話好言相勸,後來讓趙鵬開車去接的人。
任榮華一來就是說教的嘴臉,江月白本就火大,被任秋冬按下才沒跟他打起來,最後任榮華也沒留多久,草草參加了祭奠儀式,便大爺似的讓趙鵬送他回家。
前陣子任榮華住院,任秋冬喊江月白去醫院探病,江月白一口回絕。可這次任秋冬一改之前的強硬态度,軟硬兼施又哄又勸,最後直接跑去安北當面磨江月白,無奈她還是妥協了。
倒不是真認可任秋冬說的人死為大,任秋冬哭着回憶自己母親的不容易,本就淚點低的江月白目睹之自然想起外婆,實在強硬不下去了,隻能去應付差事。
現今網絡發達,農村條件也很好,隻是有些地方手機信号并不好,江月白回到農村,手機消息總是滞後。
任榮華家前些年蓋了兩層樓房,二樓角落有堵矮牆,江月白特意尋到的好位置,舉高手機信号滿格,她這幾日時長戳在哪裡,舉着手機跟林念之聊天。
林念之每次輕巧的言語總是能輕易拂去她心底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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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白依着任秋冬的話去參加祭奠儀式,敷衍了事上了一炷香。
任秋冬繞到她身邊,埋怨:“就你的膝蓋金貴,跪一下要你命。”
江月白不當回事,用酒精棉片擦摸過香的手,悠悠道:“是金貴,而且我嫌髒,我來是看你面子,又不是看他面子。”
“有什麼髒的。”任秋冬不滿念叨。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一死了之,媽,你讓我不要髒的,你忘了嗎?人要讓自己舒心開心,你被道德綁架害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連怪他都不敢。”
“江月白!”
任秋冬被她氣到,趙鵬見狀忙勸和:“算了算了,都别置氣了,事都過去了,小白冷的話,去車裡休息會。”
江月白不願住任榮華家,這幾日都是在車裡将就的。
祭奠儀式結束,餘下沒她什麼事,她不想留在這個讓她渾身難受的地方,晚風掃得有點冷,她把上衣拉鍊拉上去點。
她平時做事一闆一眼,不爽時說話行事卻會不自主帶點吊兒郎當的輕浮感,她甩着車鑰匙,散漫道:“我回安北了,我的貓沒人喂。”
“你什麼時候養貓了,你不是怕貓嗎?”
江月白一直以為任秋冬不關心她的事,也不怎麼了解她,聽她這麼問感覺倒挺複雜。
想到林念之,她收起點牛脾氣,笑答:“現在喜歡貓,我先走了。”
任秋冬知道江月白不喜歡任榮華,她自己何嘗不是呢,但是從小被灌輸的骨肉相連,血濃于水的觀念,她因為心疼母親掙脫不掉。
她初結婚那些年,活得消極,覺得自己一輩子就隻能那樣了,後來日子越來越差,江月白也一天天長大,有時不聽話,但大多時候很乖,漸漸的,她有了做母親的真實感。
若問任秋冬,愛江月白嗎?
當然是愛的。
隻是她不想承認,加之那時候因為生活不順,她脾氣一點就炸,在教育江月白方面,也秉持着老一輩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觀念,現在她常常後悔,但現狀難改變。
江月白吃軟不吃硬,上次任秋冬因任潇瑤打了江月白,回去後悔好幾天,之後都試着軟化态度跟江月白相處。
見江月白堅持,她緩和态度委婉勸:“夜路開車不安全,你明天再回去不行嗎?”
“我小心點開,到了給你信息。”江月白心平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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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帶着窗簾輕擺,遠處南山上的小燈在風中搖曳。
林念之心血來潮想去青山一中。
周絡已經睡下,她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前兩年林念之新買的,位于縣城中間的精品小區,無論去哪裡都方便。離青山一中也不遠,她思索一瞬便行動起來。
八點過,晚自習還沒結束,老舊的教學樓燈火通明,靜靜伫立在夜色裡,樓頂的‘青山一中’幾個字加裝了彩燈,變得醒目。
林念之回青山也算頻繁,但她每次回來都會發現不少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一中門外的幾家小店。
其中開得最短時間是最邊上的奶茶店。也是青山最早的奶茶店,是林念之高二那年開起來的,物美價廉很受歡迎,細算下來竟也有十二個年頭了。
林念之将自行車停在街邊,悠悠走進奶茶店。
店裡的裝修是翻新過的,奶茶也有緊随潮流的新口味,這會兒店裡沒什麼人,她點了杯常喝的奶茶。
奶茶很快做好,她接過奶茶,不禁想起自被她喂過奶茶,就迷上了奶茶的人。
這段時間她不在,江月白每天一杯奶茶,喝完又去跑步消耗,厚臉皮道奶茶能解相思苦。
想起江月白這兩天的為難憋悶,林念之舉着奶茶拍了張照片發給她,【你要是能一秒出現,就請你喝奶茶】
消息發出的同一時間,她的對話框彈出一張照片。
秋日的街頭夜景,不至于蕭索但很寂靜,樓宇中間‘青山一中’四個彩色大字格外耀眼,角落一隅的是奶茶店隐現。
柏林:【碰巧路過我高中母校,去買杯奶茶想你,給你看看我的學校】
林念之望着屏幕上的照片,心跳漏了半拍,擡頭便見剛才還在腦海裡的人,掀開奶茶店的門簾翩然走近。
江月白專注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的飛起,和門内的人擦身而過,徑直走到櫃台前。
柏林:【嘻嘻,等你回來親自喂我喝】
【親親·jpg】
【愛你·jpg】
【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回家】
被無視的林念之,看着手機裡的信息,歡喜又覺荒誕。本來還能有點宿命感的浪漫,結果被江月白毀去大半。
江月白的喜歡從來都如此,滿心滿眼隻看得到一個人。
不過好像也并算不糟糕,畢竟這次她是輸給了自己。
“江月白。”林念之轉身喚她。
聽到久違的聲音,江月白激動得差點把手機扔飛出去,她心跳過速着急轉身,修長的雙腿配合不協調,猛然朝前摔去。
林念之被她吓到,忙往前走了一步。
江月白直直跪在林念之面前,為了保持平衡,還本能抱住了林念之大腿。
人發蒙也不覺得丢臉,她擡頭眼巴巴盯着心心念念的人,眼底燦若星辰。
店員詫異看看眼前行大禮的人,江月白隻顧傻樂,抱着人的雙手緊了緊,仰頭舒服地往林念之懷裡蹭了幾分。
林念之被看得尴尬,扶住她胳膊把她往起帶,“别傻笑了,起來。”
江月白借力起身,眼睛一轉不轉黏在林念之身上。
林念之瞥了眼她的膝蓋,無奈又無語,“摔疼了沒?”
“嘿嘿,沒事,不疼~”
“奶茶好了。”店員出聲提醒。
林念之上前接過奶茶,順帶掃碼付款,在店員好奇的視線中,拽着江月白火速離開。
正巧迎上放學,人潮中全是身穿校服稚氣未脫的面龐,置身其中的她們仿佛也年輕了幾歲。
江月白牽住林念之的手,十指相扣帶進自己上衣口袋。
思緒翻湧,她隻覺這幾天跟錯了失一個億似的。
她懵懵開口:“你家居然是青山的,你知道我來青山,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在呢?這樣我就可以天天來見你了啊。”
“你要去忙,不方便。”林念之随口答。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開車很快的呀。”
江月白慢慢從懵然中回神,心潮澎湃似有千言萬語,特開心、特想擁她入懷。
不等林念之繼續回答,她直問:“我想抱你,可以嗎?”
“人太多了。”
“那你跟我來。”江月白拉着林念之小跑到車旁,打開後坐得意憨笑示意她進去。
林念之剛坐好,就被身後追着貼過來的人擁了滿懷。
“北北,你說請我喝奶茶的。”
車窗外不停有學生路過,經典款的藍白校服仿若時光洪流,帶着歲月在倒退。
和十八歲喜歡的人緊密相擁,被破壞掉的浪漫又重新生了出來。
林念之扣着她的脖頸吻了上去,吻得缱绻深情,不含情欲,隻藏着濃濃的喜歡。
江月白感受到她的情緒,也跟随她的節奏。
她們輕慢吻着,短暫的分開後,額頭相抵,鼻尖若有似無輕蹭,對視一眼,繼續無聲卻默契地将唇瓣送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