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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畫得像不像?”周絡偏頭問身旁的人。
林念之指着爆米花貓耳尖的地方,“挺像的,這裡再小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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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林念之得知周絡找過江月白那天,林念之挂斷電話,思來想去決定不問周絡。
因為問也是件沒意義的事,周絡總歸就是不同意,對上擺爛的她沒辦法,想着試圖動搖江月白。
可江月白若是因為周絡而動搖,那這樣的江月白不要也罷。
林念之本想裝糊塗順着周絡的話過完春節,粉飾太平總好過針鋒相對。
但周絡總有意無意黏着她,睡覺時稱自己失眠心慌,也想要跟林念之一起。
起初林念之隻當周絡是為了監視她找的借口,後來發現周絡确實是入睡困難,睡着後頻頻盜汗驚醒,心慌氣短。
林念之暗惱自己大意,周絡這麼多年的心力全在她身上,毫不誇張的說她就是周絡的精神寄托。
她和江月白的事對周絡的刺激遠比看到的更嚴重,周絡本身心髒不好加之才動過手術,一直神經緊繃焦慮隻會越來越糟。
林念之思忖着讓周絡做點什麼轉移注意力,不要把心思整天投在她身上,不然這事會陷入死循環,周絡沒完沒了的折騰自己,也會沒完沒了的折騰她。
隔天,林念之畫畫時,湊巧看到周絡眼底微弱又轉瞬即逝的光,心中瞬間湧起波瀾,思緒萬千。
她記起她小時候不太明事理時,有次想看周絡畫畫的,周絡因着她的撒嬌鬧騰,試着拿起畫筆,結果手直抖,最後紙上隻鋪滿了淚。
畫畫曾是周絡最喜歡的事,卻被林志敏出事時手中的那盒顔料困住。
她知曉真相後旁敲側擊開導過周絡幾次,不見效又怕貿然戳破真相讓周絡精神崩潰到絕望,因着周絡身體原因她便任之由之。
思緒回轉,細細想來,她對周絡沉迷在過去更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難免帶有上帝視角的自負和輕視,囚住周絡的不僅僅是林志敏,還有時代認知對女性思想上的束縛。
重拾愛好是件既能轉移周絡注意力,又能讓周絡重塑自我的一件事。
林念之生出心思後,最初問周絡要不要試試,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拒絕。
但周絡的言辭中更多的不是對畫的抗拒,而是對自己的不自信,在林念之耐着性子的勸說下,周絡還是動搖了。
剛開始周絡拿起畫筆手還是會抖,林念之跟老師教小孩似的手把手教她,漸漸的,周絡的手穩了好多,可以自己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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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爆米花囫囵的模樣躍然紙上,林念之心底五味雜陳,更多的卻是替周絡輕松開心。
秋日的午後溫暖但又不至于太熱,适合漫步街頭。
周絡看着自己曆經多年再次完成的畫作,心湖澎湃,看着窗外的陽光,忽的想出去走走。
“之之,要不要出去轉轉?”
周絡的問話讓林念之頗為欣慰,她幾天的悉心努力有成效,萬事都會一步步好起來的。
她笑,“媽,你自己去吧,我有點懶。”首要就是不能讓周絡一直粘着她。
周絡笑呵呵獨自出門,可剛下樓看到手機上的消息和遠處迅速躲藏起來的背影,她就笑不出來了,而後打了兩通電話,心情才稍微輕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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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林念之正懶在沙發上消食,聽到敲門聲,趿着拖鞋悠悠去開門,“小姨,雲飛,你們怎麼來了?”
“你說我怎麼來了,你媽做手術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給我們說一聲。”周倩嗔怪她。
“姐。”人高馬大的劉雲飛腼腆笑笑。
“我錯了。”林念之尴尬笑迎着人進門。
周絡手術時,因為她和江月白的事,她和周絡之間有些焦灼,哪能想起那麼多。
前些年,交通和通訊不發達,周絡和周倩離得遠聯系走動不多,親緣關系舒淡很多。
近年來,智能機普及,周絡和周倩聯系多了起來,再者人上了年紀,喜歡憶往昔念舊情,姐妹相見熱絡叙舊。
劉雲飛比林念之小好幾歲,高中畢業當了三年兵剛退伍,以前總喜歡哈哈笑,去部隊曆練幾年沉穩不少,但孩子心性仍然很重。
長輩們聊天他插不上話,就湊去找林念之聊,當年他惹到林念之時年紀小,但林念之的反應他一直記着。
年歲大了後,知曉自己當初那句“畢竟是女人的”言論為何讓人生氣,正好借機為當年的蠢話向林念之道歉。
林念之此前因着那句話,對他印象很一般,現下多聊了會發現他這幾年變了不少,隔閡漸消兩人也熟絡不少。
正聊着,林念之的電話響起。
望着進去卧室的背影,周絡拉過劉雲飛悄聲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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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時分,街兩旁樹的葉子已經凋零,光秃秃的枝桠訴說着秋天的離去。
林念之有陣子沒出門,忽視了溫度已經降到個位數,寬松的加絨衛衣像個煙囪似的從衣襟下往上抽灌涼風。
“你怎麼沒告訴我這麼冷啊。”
她看眼身邊的劉雲飛,雖然冷得想縮起身子,可她行走時的肌肉記憶仍保持着步履從容輕盈,隻是聲音裡能聽出冷顫。
“姐,要不你上去換一件?”劉雲飛為了追求風度,穿得也不多,手插在衣兜裡,縮着脖子繃緊下颌對抗寒意。
“麻煩,忍忍吧。”林念之加快腳步。
劉雲飛一八六的身高,隻需稍稍跨步便能跟上林念之刻意提快的步伐。
出了小區門,他先顧盼一番,沒發現周絡話語裡的可疑人物,畢竟超過一米八的女孩子在人群中很醒目。
他正糾結着要怎麼做,周倩打來電話,殷切叮囑他記得剛才的話。
他因為接電話落後林念之幾米,聽完提點收起手機,搓了搓手思索如何操作。
靈光一閃想起上學時逗女孩子的小把戲,他大步跑上前把林念之衛衣上的帽子給她扣上腦袋。
“嘿嘿,姐,咱們要有溫度再有風度~你都這麼冷了,偶像包袱居然這麼重~”
冬季幹燥,容易起靜電,頭發本就被吹得亂飛,接觸到帽子上的棉絨。
林念之聽到了噼裡啪啦的聲音,她頭發跟圍巾似的貼得滿脖子滿臉都是。
“劉雲飛!”她隐隐惱火,看向身旁笑得欠欠的人。
林念之上次見劉雲飛,劉雲飛還是小不點未成年,雖然他現在長高了,但林念之總還覺得他是以前那個愛嘿嘿笑的小屁孩,沒顧及太多直接伸手薅住他的衣領。
劉雲飛手捂在下巴上呼呼笑,“你怎麼還當街施暴呢姐。”
白霧中吐露出林念之的冷聲,“因為你欠!”
留了好久寸頭,劉雲飛退伍第一時間就是給自己捯饬了個韓式紋理燙。
林念之見到他這幾個小時,留意到他捏搓自己頭發少說不下十次,故而為了報複劉雲飛,她狠狠揉搓了把他的頭發。
這些天,林念之為了照顧周絡情緒,對于江月白的消息自然有所疏忽。
林念之足夠了解周絡,知曉周絡并不會真的做出什麼不理智事,她可以各種和周絡僵持,可她卻忽略了江月白并不了解周絡。
蕭索的寒風中,月桂華亭臨街拐角方向,積郁多日惶惶不安的江月白,捕捉到抹熟悉的紅,眼睛瞬間轉為春天。
她正準備追着林念之的背影上前,就看到了林念之和劉雲飛打鬧的一幕。
林念之外婆是眉清目秀的标準美人長相,她的孫輩也都是類似林念之的明媚長相,劉雲飛濃眉大眼,模特般的身高身材。
白色高領毛衣外的深藍色長款大衣,随着他的奔跑在空中輕輕擺動,似冬日驕陽,溫暖又不羁。
而他追着的人,绯發熱烈又耀眼,微微偏頭含着笑意的眼睛半眯起,拉着他靠近自己,兩人對視一眼,劉雲飛乖順被對方揉頭,而後放肆又寵溺地笑。
宛如偶像劇大結局的篇章,男女主在街頭幸福惬意的玩鬧,所有的街景都是他們的陪襯,幸福即将永遠定格。
江月白在醋海浮沉,雙腿霎時間酸軟無力,她臉色刷白,停下腳步愣愣看着他們的親近。
打鬧帶來絲絲熱意,似乎沒太冷了,兩人繼續往前走着。劉雲飛忽然開口:“姐,你有對象嗎?”
“嗯。”
“你對象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念之駐足,眉眼含笑,看得人如沐春風,片刻後悠悠總結:“騷包大可愛。”
劉雲飛止不住好奇,但林念之不再多言。
他們停下的地方正巧是家便利店,劉雲飛對着反光的玻璃門細細整理自己的頭發,瞥見店裡櫃台上正在工作的烤腸機,又嬉笑看林念之。
“姐,你給我發型毀了,請我吃根烤腸補償下我吧。”
“不請,趕緊走,男的搔首弄姿會被發賣。”林念之不等他,繼續往前走。
“切~賣就賣呗,賣的錢請你吃烤腸。”劉雲飛閃身進了便利店。
劉雲飛買好烤腸準備出便利店,有個一身黑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同他擦肩而過,冷眸的眼神似乎是想把他冰封。
周遭的空氣冷得能掉冰碴兒,再結合周絡口中的描述,劉雲飛一下就猜出這人是誰。
隻是這麼兇,也沒見上前啊。
劉雲飛心思一動,出門後故意朝林念之的背影喊:“等等你的騷包啊!”
他為顯親昵故意為之的一句話,正正戳在江月白心窩。
“騷包”兩個字讓江月白心口疼得窒息,她以為那是林念之獨獨用來給她詞。
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喊别人騷包呢···
帽子扣到頭上确實能擋風,林念之索性繼續戴着,大大的帽子導緻她視線受限,加之她目不斜視,并未發現遠遠跟在身後的江月白。
劉雲飛追上林念之,把一根烤腸遞過去,“熱的吃了暖和。”
林念之接過咬了一口,熱乎的食物确實驅走不少寒意,側前方是她們計劃去的影樓,她把帽子慢條斯理摘下,甩了甩頭發。
劉雲飛裝作無意回頭看了眼,瞥見閃身躲去樹後的人,他突然生出惡趣味,盤算着怎麼才能讓尾随他和林念之的人過來揍他。
林念之慢一步回頭,“看什麼呢?”
“看!飛機!”
劉雲飛迅速朝林念之另一側的半空指了指,雖是爛招,但有用。
林念之本能順着他指尖的方向望過去,劉雲飛順勢歪頭将林念之剩下一口的烤腸咬走。
林念之回過神,一臉嫌棄将他推遠,“你惡不惡心!”
劉雲飛又偷摸看身後,沒見到剛才的可疑身影,見林念之有些不悅,回身讨好笑。
“我看他們拍視頻都這麼玩,别生氣嘛姐~”然後,輕拽着林念之衣袖将她拉進前方的影樓。
江月白看着他猝然的吻,望着她不期然的怒嗔,以及他們親密的牽哄。
周絡的話再次回蕩在耳邊,她連上前質問的勇氣都沒有。
影樓櫥窗裡的巨幅婚紗照刺進心頭,江月白腦海裡已經寫完了一本小甜文,隻不過她是甜文裡的可憐小醜。
眼淚凝成霜,片片飄落,潔白的婚紗化作絞绫,束着她墜入深淵,往日的甜蜜瞬間化為泡影,随着霜花消散在初冬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