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闊回頭,恰對上楚恬那雙濕意且略帶血絲的眼睛。
緊張瞬間爬上沈闊的眉頭,慣性使然下,沈煜即将落下第二鞭,沈闊當即反手攬過楚恬,将他緊緊護在懷裡。
藤條在半空發出一聲空響,因着沈闊的挪動,使得落歪的藤條打在了他的後脖頸上,秦君華眼睜睜地看着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顯現出來。
沈煜也滞了一瞬,他心虛地收了手,轉而質問楚恬道:“這是我沈家祠堂,誰允許你進來的!”
楚恬自知有所冒犯,于是從沈闊懷裡掙脫出來,跪地懇求道:“小的擅闖貴府重地實屬不該,尚書大人要打要罵小的絕無怨言,隻是大人他并未做錯什麼,還請尚書大人手下留情,一切皆是小人的過錯,小人願一力承擔。”
“你瞎逞什麼能!”沈闊急忙打斷了楚恬的話,然後對他父親道,“爹,是我執意要将楚恬留在家裡,也是我擔心他被爹發現才将他藏在我房裡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您罰我,我認了,可楚恬是無辜的,而且他身子弱,經不起您的責罰,您就放他離開吧。”
沈煜被氣得語塞,這兩人竟還給他上演了一出深情戲碼。
這時,秦君華上前欲将沈闊和楚恬一同扶起,可兩人鐵了心要為對方受罰,皆跪在地上不願起來。
秦君華無奈歎道:“闊兒,你糊塗啊!就算這位公子他——”
她頓住瞧了眼楚恬,沒有冒然将“有幾分姿色”說出口,片刻後,她才接着道:“太子殿下待你那般好,你怎麼能做對不起他的事呢?”
沈闊茫然地看着母親,他剛才就想問了,明明是他和楚恬的事,父母怎麼老是提起太子殿下?
“這關太子何事?”沈闊終于有機會問出了口。
“你還好意思問我們?”沈煜臉色鐵青,他負氣地将藤條擲在地上,實是羞于啟齒。
秦君華吞吐了好一陣,終于開口道:“你不是喜歡太子殿下嗎?怎麼能禁不住誘惑找了别人?娘老了,不懂你們那種情愛......男人雖不似姑娘家為聲明所縛,可也不能朝秦暮楚啊——”
“娘你在說什麼?”沈闊驚訝地挺直了背,他第一時間看向了楚恬,見後者面如死灰,他心中更是揪作成了一團,慌忙解釋道,“我沒喜歡太子。”
然後他又轉向秦君華和沈煜,“你們從哪兒聽說的我喜歡太子?”
秦君華說不出原由,無助地看向了丈夫,沈煜的臉色沉了又沉,罵罵咧咧地開口:“你不喜歡太子,那你小時候哭着嚎着要進宮伴讀?不喜歡太子,那你為了他棄文從武?不喜歡太子......那你為何要阻止百官勸谏太子納妃?”
沈煜将過去的種種細數了一通,第一次在兒子面前吐露了心聲。
而沈闊也終于恍悟,這十幾年裡,他所挨的每一頓打都傾注了父親的怨念。
“就憑這?”沈闊覺得自己的爹娘一定是着魔了。
“這還不夠?”沈煜憋了一肚子的氣終于找到了發洩口,“你還想如何?”
看着父親氣急敗壞的樣子,沈闊竟還能輕笑出聲,他娓聲解釋道:“我之所以想去東宮伴讀,單純是不想被您和母親整日盯着讀書,我去任何一個地方都行,隻是東宮是我那時候最好的選擇罷了,習武也是我自己的原因,您知道我打小就讨厭讀書習字,正巧遇見了師父,也隻有他不懼您的威嚴願意教我武功罷了。而阻攔殿下納妃,其實這是殿下自己的意思,父親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多朝官打着給殿下納妃的幌子要麼往宮裡塞眼線,要麼想借機謀權,眼下不是他娶妃的最佳時機。”
“至于其它的種種,兒子敢對天發誓,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慶,絕未存有半點私心。”沈闊豎起三根手指的同時,臉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楚恬。
但楚恬此時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想沈闊的話外之音,他自始至終都低垂着頭,靜靜地等待着沈煜降下懲罰。
而沈煜和秦君華夫婦聽完兒子說的話後,更是兩臉懵然,哪怕親耳聽到了兒子的解釋,仍是不敢相信。
“闊兒,你沒哄我們吧?”秦君華又問。
沈闊無奈歎了口氣,他回憶起過去,确實從未做過出格的事,也不知他爹娘是從何判斷出他與太子之間有情的,畢竟在遇見楚恬以前,他自己都不曾确認喜好,一直都當自己清心寡欲罷了。這段時間以來,尤以這幾日與楚恬的朝夕相處,他方想明白,他并非是個無欲無求的正人君子。
但話又說回來,他父母在知曉他異于尋常人後,不僅未加以阻撓和訓誡,更似乎早已默然接受。
這個發現讓沈闊非常地震驚,早知道父母這般開明,那他有何可焦慮的?
沈闊與别的公子哥兒不一樣,那些人家有嬌妻美妾,豢養男倌兒隻是為了滿足獵奇心而已,即便被人知曉也沒什麼打緊。而沈闊不是一個朝三暮四之人,凡是他認定了的便是一輩子的事,就像他之前承諾過祁越要助他穩固江山匡扶社稷,他從未忘卻,也正在努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諾言。
所以當他決定喜歡上一個男子後,他便打定了主意不會再娶妻納妾誤人終身,這就意味着沈家這一支血脈将終結于他的身上,這對尋常人家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讓人接受的事,何況他爹還是當朝禮部尚書,最為循規蹈矩,注重禮制。
因而他思慮最多的就是要如何說服父親接受異樣的自己,還不能讓父母離心,父子生隙。
萬萬沒想到,他那個古闆的父親竟這樣接受了。
想到這裡,沈闊緊繃的心弦總算是松了些許,他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
“娘,您覺得兒子會拿這麼重要的事情開玩笑嗎?”沈闊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