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可她不僅不放開他,反而手指用力逼得他更進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距離之近,呼吸可聞,這中間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暧昧餘地,有的隻有铮铮殺氣和燎原般的怒意。
傀儡被迫和她對視,她顯得孤冷伶俐的五官在這個距離之下變得模糊,隻有眼中的火焰灼熱滾燙,直接地貫穿了他,帶着無窮的生命力和侵略性,似要将他這玉做的身體灼燒至相同的溫度才肯罷休。
他心跳快了一拍,竟不知自己動不了,究竟是因為靈魂契約的束縛,還是因為眼前的女子。
“看來你的主人并沒有好好教你聽懂人話,那我今天就多此一舉,免費送你個教訓,你給我聽好了。”
她的聲音低沉微涼,卻氣勢迫人,淩厲如刀片按住人的喉頭,線條流麗的單眼皮擡起,燃燒的黑眸依舊緊緊鎖住他的視線,不容他躲避分毫。
“傀儡,别拿你廉價到随便對誰都能喊主人的程度的忠誠來束縛我!既然喊我為主人,就給我拿出相應的态度來,如果還留戀着前面的主人,哪怕是滾是爬都給我振作起來去找他!你以為你是為什麼有手有腳、有口有腦的?如果想當回一個無用的石頭的話,你告訴我,我現在就把你變回石頭,省得你在這裡丢人現眼!”
“不要!!”玉石一樣的青年大聲喊道,眼中黑暗洶湧,手抓住了她揪着他衣襟的手,與其說是阻止她,不如說是在祈求她。他聲音變小,搖着頭,聲音微顫,“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再回到那片黑暗中去……”
蘇靜眼神微閃,冷冷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的主人在哪裡?”
“我……我不知道。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們,他不要我們了……他厭倦了……讓我們等待下一個主人,然後讓我們變回了無法說話、不能動彈的石頭……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個星期,也或許有幾年、幾十年。我明明是個傀儡,卻感覺自己在逐漸的、緩慢的死去,靈魂不斷地往外逃逸,如同一塊逐漸腐爛的木頭……”
傀儡漆黑的眼睛變得空洞,長睫顫抖着,仿佛他現在依舊在那個無法解脫的噩夢之中,經受着逐漸凋亡的折磨。
蘇靜的手被抓疼了,但是她隻是蹙了蹙眉,沒有指出這一點,反而松開衣襟、反手握住他的手,繼續冷靜地詢問:“你最後記得的是哪年哪月?”
“瓊琚曆26年8月,8月5日。”他脫口而出,頓了下後牽起嘴角勉強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數,數着數着就迷失了……但我一直記得那一天,一刻也不曾忘過。”
蘇靜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
傀儡不安地看着她:“怎麼了,主……呃……”他頓住,小心地看着她,像是個怕被家長訓斥的孩子。
剛剛還萦繞在他周圍的瘋癫與殺意如退潮般緩緩消失,此時他看上去溫柔而又無害,給他一把刀子都隻會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割傷了自己。
蘇靜自然地牽着他離開了牆邊,讓自己遠離了危險區域,說道:“你可以叫我蘇靜。”
“蘇靜。”他小聲念道,然後克制不住地笑了起來,笑容很軟,很無邪。
“你叫什麼名字?”
“玉君子。”
“人如其名。”蘇靜略微點頭,竟覺得這名字與她料想得分毫不差。她沉吟一會兒,“玉君子。”
“嗯?”因為許久沒有人喊他的名字,他的眼裡都是喜悅的柔和光芒。
“現在是28年10月。”她有些不忍,緩緩說道。
玉君子的笑容消失,過了一會兒,低下頭,哦了一聲,茫然地說,是這樣啊。
這座城堡的主人已經丢下他的城和臣,消失了兩年有餘。
蘇靜看着眼前的傀儡,心裡有無窮無盡的疑問。
為何城主突然不置一詞的離開?為何不帶走最為忠誠的傀儡們?如果不是城主,那麼又是誰把她丢在這邊,放她入城堡的?是誰準備的新鮮水和面包?那人還在這裡監視着他們嗎?目的又是什麼?她為什麼突然擁有了能和高級傀儡簽訂靈魂契約的能力?
——最關鍵的是,為什麼是她?
偌大的城堡靜悄悄的,簡約精緻的牆紙和厚重繁複的地毯吸收走了所有的聲音,蘇靜明明已不在雪中,卻覺得自己置身于嚴寒,背脊發冷。
***
“什麼……寒荒廬?!”
蘇靜顧不得灰塵,直接一屁股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手扶住額頭,覺得頭暈目眩。
“是啊,怎麼了嗎?”玉君子坐在她對面,奇怪地問道。
蘇靜盯着他,眼神都死了:“你不會不知道你們這個地方名聲有多差吧?”
玉君子坐直了身體,不無驕傲:“三教九流,從□□到殺人犯,從逃亡者到雇傭兵,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很多達官貴人都會特意來到我們寒荒廬下單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