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臉,他的靈魂……統統都想不起來了。他走之前用靈魂契約的力量命令我們将這些全部遺忘,我試圖回憶,但就像是透過劣質的玻璃一樣,隻能回憶起粗糙的輪廓,我知道我與他生活過、戰鬥過,可我卻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
他又朝她笑了笑:“哪怕我想要想念,也已無憑據可依了。”
她無話可說,實在是沒有想到那位廬主大人會做得如此絕情。
“放心,在你承認我之前,我都不會喊你主人。”
他說得很緩慢,彎下腰看着她的眼睛,一縷墨發從耳畔如水一般的滑落至胸前,襯得肌膚愈發如玉石般瑩白光潔,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端正的隽秀容貌近在咫尺,出口的字字句句皆溫柔如水。
“但請你記住,在靈魂契約之下,我是你最忠誠的傀儡,而你,是我唯一的主人。”
蘇靜隻覺呼吸一滞。
他口中宣誓的忠誠,落入她耳中,卻似是冷酷的禁锢。
明明她早已重獲自由,可此刻,她感到他的話語就像是最上等的棉花,勒住她的脖子,緩緩地、溫柔地收緊。
她再次感受到了已經隐隐遺忘的脖頸的熱度和疼痛。
玉君子說完後,輕輕撫摸過她的臉頰。
修長而潤的手指溫度很低,如一滴冰冷的雨水劃過她的肌膚,讓她繃緊了神經。
他卻潇灑地站了起來,輕撫過寬闊的衣袖将褶皺抹去,臉上已經是熟悉的溫軟親昵的笑容,伸手說道:“走吧,蘇靜,我要帶你去房間裡休息休息,你的頭發和衣服都濕了,臉凍得這麼白,萬一生病了該怎麼辦?這裡應該有合适你穿的衣服,我們快去洗個熱澡換一下。”
“唉?唉?!等一等,我還有問題沒……”
“放心吧,等你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豐盛的大餐,你絕不會在這座城堡裡挨餓的。”
玉君子笑眯眯地邊說邊拽着蘇靜悠然而去,她微弱的掙紮在他這裡簡直宛若無物,她直接就被拽出了餐廳,沿着走廊一路穿行,無論說了什麼都被他完美地無視了。
直到走到一扇門前,他方才停下,拉開門,是個有櫃子和舒适的椅子的房間,一如别的房間一樣蒙了層灰,開門時一團煙飄過來,蘇靜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她迅速地掃視了一眼周圍,看到裡面還有一扇門,霧氣如爬山虎細密地爬上模糊的玻璃,她很快明白過來,這裡是浴室。
且水池裡熱水已張好。
她感到肌膚上迅速而又細密地爬過一層雞皮疙瘩。
玉君子打開裡面的門,熱氣騰地撲上他無暇的臉,他點點頭,像是一座兩年裡本該沒有人活動的城堡裡本就該有這樣一間霧氣缭繞的浴室。
“寒嶺城堡被紅蓮做了很多機械改造,雖然是市面上不太流通的款式,但是很好用。”他瞥見了蘇靜的神情,不以為意地解釋道。
說起來,寒荒廬廬主好像除了天才傀儡師的稱号以外,作為機械師也有不菲的成就。
老天偏愛起一個人來簡直是沒道理。
蘇靜哀歎了一瞬自己的平庸,忽而想起了什麼,問道:“那我進城堡的時候門忽然合上也是因為這個?”
玉君子笑着颔首:“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意思個大頭鬼。
她差點被吓死。
他又彎腰翻了翻竹籠子裡事先放好的幹淨衣服與毛巾,緩緩地笑了起來,過于漂亮的臉上泛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反倒讓人毛骨悚然。
“準備得真是周到,這是凝雪和桃夭的衣服吧。”他站起身,回頭看了看蘇靜,說道,“衣服大小應該是差不多的,不過桃夭比你要矮一些,外面的衣服是男的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蘇靜已然鎮定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她朝他笑了笑,客氣地說道:“沒關系,有就很好了。不過我擅自借用,這些衣服的主人不會介意吧?”
“就算是介意,他們現在也開不了口。”玉君子也自嘲地笑了笑,而後道,“放心吧,他們都不是在意的性格,如果你實在不安,可以待會兒在餐廳裡和他們說一聲,他們聽得到的。”
好家夥,你這城堡裡是沒有大活人的衣服了是吧,非要讓她和幾個傀儡搶衣服,忒落魄了。
蘇靜一肚子疑慮,但現在她隻是安靜地點頭說好。
她看了看浴室裡側的門,詢問地看着他:“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玉君子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搖搖頭,告辭道:“你慢慢洗吧,不用着急,無論多久我都會一直等候的。”
她微笑道:“謝謝你。”
玉君子邊往外走邊回頭,句句叮囑:“一定要把肩膀也泡到熱水裡,泡到全身都暖和起來。哦,但也不要泡得太久,萬一有什麼事情立刻拉響旁邊的銅鈴,我在城堡的任何一個角落裡都能聽到。啊,還有,出來以後一定要記得擦幹頭發,否則你會感冒的。需要我幫你擦幹頭發嗎?你頭發這麼長,一個人很不方便吧,我很樂意為主人效勞……”
當他終于從門口消失,并且蘇靜确認他不會再來個回馬槍後,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裡,耳邊是洗澡池裡略顯吵鬧的水聲,連她的呼吸都聽不到。
于是,她長長地、長長地呼了口氣,然後退後幾步,背靠着木質的櫃子,滑坐在了地上。卷發觸到了地面,她抱住自己的膝蓋,埋頭深呼吸,來自浴室裡的濕潤水汽被吸入肺腑,一動不動,宛如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