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蘇靜冷靜地修正了心裡的評估，感到自己的安全也很有限。

兩個傀儡在收拾餐桌杯盤，而十七正要按照蘇靜的吩咐，帶着另外兩個傀儡退下去辦事，蘇靜卻似忽然想起什麼，頓住步子，回首問道：“對了，十七，有一件事我忘了問你。”

“是。”十七立刻止步垂首。

“你是近衛隊的副隊長？”蘇靜問了句廢話。

“是。”十七神色依舊恭謹，聲色依舊單調。

蘇靜點點頭，終于問到了核心：“為何是你過來，而不是近衛隊隊長過來？”

那一刻，十七無機制的黑眸閃了閃，似乎掠過了一絲極複雜的情緒，然而那變化太過微小，稍縱即逝，不等任何人看出異常，他又低下頭，額發掠過眉眼，恢複了恭順的姿态：“近衛隊隊長已經損毀，無法前來為廬主效力。”

蘇靜詫異地重複道：“損毀？”

“是，隊長把分配給近衛隊的玫瑰石全都用給了别的隊員，因玫瑰石耗盡而死。”

蘇靜默然。

低級、低級，若說高級傀儡還有觀賞價值和收藏價值，有迷惑他人的外表和語言工具，劣種傀儡就真的是毫無人權的工具而已，不會有人去期待他們有智慧情感，也沒有人會去在乎效益以外的事情。

死了就死了，再造就是。

蘇靜她其實也不了解，那位未曾謀面的隊長究竟是為何會這麼做。

或許是出于命令，或許是因為既定規章，但也或許，是因為一些意願、情感、責任？

這想法是否太過一廂情願？如果是真的，對戰鬥傀儡的評估是否要去更新？

她出神了片刻，很快回過神來，道了聲知道了，就帶着玉君子匆匆走了。

她還有很多重要且急迫的事情去做，實在是沒有時間花費在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上。

兩道腳步聲逐漸遠去，在堅硬的粗石制的走廊裡碰出了兩串如小石子落水般的腳步聲。

十七擡起頭來，望着門口，腰背很直，為了戰鬥而生的手自然地落在了腰間的刀柄上，輕撫了一下。

兩年了。

“走吧。”

他低聲吩咐着，帶着另外兩個傀儡，大步離開了餐廳。

——他終于又能在主人的命令之下行動了。

***

蘇靜雖自己已經搜尋過這座城堡，但在玉君子的帶領下，她才發現這裡隐藏着許多她不知道的機關與密室。

“這裡，按下這塊石頭，會出現一個推杆。拉下推杆的話……”

此刻，他們站在城堡最東側的走廊盡頭，正對着一堵宣布着此路不通的牆壁，兩側還有房間和挂畫在吸引着客人的注意力。

然而玉君子不是客人，他自被制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這裡生活。

隻見他修長有力的手略一使勁，隐秘的推杆被拉了下來，一聲不易察覺的咔哒聲響過後，那堵牆突然無聲地轉了起來，像是個參加舞會的少女在拉起裙擺輕盈一旋，轉動間露出了後面的天地。

“這真是……”

蘇靜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緩解自己的震驚。

戰鬥傀儡的發明，其實是在融合了低級傀儡與機械制造的頂尖技術之上的，兩者缺一不可。

加之寒荒廬廬主對農業工具适應當地凍土的種種改良，業界公認他不僅是傀儡方面的天才，還是機械方面不世出的人傑，有人甚至拿機械部隊的栎霑與之相比，這雖然不乏吹噓拍馬之嫌，聽起來很像是傀儡協會的人拿紅蓮做噱頭賺眼球，也足以證明他的天賦。

但她還是有一絲疑惑。

一個不及弱冠的年輕人，就算再怎麼驚才豔豔，也不至于将傀儡和機械這兩個分别代表着靈魂之花與葉的學問全部學透。

她實在是很難相信他在兩方面都如此優秀。

那不是天才，那是怪物。

順着牆轉動的方向，二人走了進去，燈火倏然亮起，将有兩層高的幽黑大廳照得透亮。

一排排如巨人般的松木櫃子貼在四壁，暖黃色燈火下，靜谧的房間裡，塞得滿滿當當的書籍帶給人無比的震撼。

柔軟的提花地毯吸收了兩個人的腳步聲，書櫃環繞間，有紅色的天鵝絨沙發以及讓人寫字的書桌，一應讀寫工具齊全，是個愛讀書的人進來就出不來的好地方。

隻是畢竟沒有陽光照射，又無人問津，于是陰濕寂冷就如苔藓般長了一地，叫人覺得涼而凄清。

“寒荒廬廬主這麼熱愛讀書，也難怪能有此成就了。”她在這等情境下，暫時放下了心裡炙烤着的焦躁，誠心誠意地感慨道。

書籍珍貴，光憑着這一屋子書，就可以買下一座小城鎮。

她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蠻荒之地，竟還有如此文雅的一面。

誰知玉君子一怔之後，卻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戳穿老底：“他不愛看書。”

“啊？”蘇靜茫然。

“他最讨厭看書了。”玉君子肯定地說道。

蘇靜眨了眨眼。

所以，傀儡界百年一遇的天才，機械界小有名望的新星，從無名小卒一躍而出一手打造出統一的城邦的偉大的城主大人，他其實和她一樣，是個不愛讀書的混子？

她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