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盡,月上樹梢。
雖說這片地叫夕陽山,冷家的宅邸卻是建在河邊人口頗多的城鎮裡。
一座富有狂歡之地風格的高大紅磚房,又寬又結實,挂在高處的火把在夜色裡燃燒,院子裡馬聲嘶嘶,屋内傳出嘈雜的人聲,時不時就爆發出大笑聲和怒罵聲,竟比白日還要熱鬧。
麻将桌前,皮膚棕黑的冷松叼着自己卷的土煙,大冷天裡卷着袖子露出手臂隆起肌肉,粗壯的手指靈活地玩着從中島區域流傳過來的小小翠牌,如同用黎明炮轟蚊子。
寒荒廬日短夜長,鮮少有這種膚色的漢子,許多人猜他來自西南邊滿是陽光沙灘的狂歡之地,那個披着文明城邦皮的海盜窟;
但其實也無人真的在意——寒荒廬作為垃圾之城,聚集了來自天南地北的窮兇極惡之徒,傳聞中那位城主大人不也是霜星城嚴格軍事控制下的逃犯嗎?
在這裡,最重要的是實力,隻是實力。
冷松吐着煙圈,一隻腳踩在椅子上,另一隻腳垂在地上亂晃蕩,食指在翠底玉面的麻将牌上一彈,一張幺雞被推上了牌桌,對面的人大喜,喝道:“胡了!胡了!十三幺,老大,給錢!!”
豁,冷老大終于肯輸一把了?旁邊圍觀的人樂了,一起拍着手喊:“給錢!給錢!給錢!”
冷松夾着煙,指着他們罵罵咧咧:“又沒說不給錢,一群小兔崽子們,就點了一把,樂成這樣,沒見過世面的玩意兒!”
“不管不管,你牌桌上掃了我們多少錢了,好容易等到你點炮,這時候不樂啥時候樂?”
“就是,也不知道老大今天怎麼了,沒把我們一網打盡就算了,還點了炮,我能笑一晚上。”
今晚确實手氣不咋地,冷松把牌往前一推,起身就要走,旁邊的手下大喊:“錢呢?!!”
冷松罵了一句粗話,從懷裡掏出一把錢,也沒數,就拍那兒,離開之前不忘沒好氣地罵道:“我缺了你們這點錢是不是!”
手下們哇的一聲,也不理會他,圍了上去嚷嚷道:“多了的錢給平分!”
“見者有份!”
“不許私吞!”
走到門口的冷松聽到這話,氣得笑了,低罵道:“出息!”
厚重的大黑門一開,風雪嘩啦啦湧入,将裡面的渾濁的空氣和煙酒味刹那吹散。
他身強體壯,倒也不懼,可手下還是趕着把鑲了毛的厚皮衣給他披上。
他往後瞥了一眼,是自己的親信冷青,跟了他少說也有十年了。
遠山包圍着城鎮,星星在黑夜如霜星散開,冷松狠吸了一口煙,重重吐出。
煙霧彌漫,将棱角分明的山的輪廓塗抹得模糊,若是醉意濃些,也不是不能看成一片天上的海洋。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呼吸到海洋與陽光的味道,卻隻有冰冷嗆鼻的煙味灌入胸口,他不由自嘲地哼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矯情得惡心。
寒風把煙拉扯得淡而遠,他顯得兇悍的側臉被屋内昏黃燈光照出剛硬狡詐的輪廓,沒有一絲柔軟的線條。
“老大,他們都在說你今兒不對勁兒呢,你不會是被那位回來的消息吓到了吧?”小年輕笑着問道。
“屁,老子這是在高興。”冷松咧嘴一笑,橄榄色的皮膚上帶着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的表情,眼中卻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高興?”
“勤王的機會啊,老值錢了。我等了這麼久,總算等到這樣的名頭,你說我該不該高興?”
冷松哈哈一笑,冷青也跟着笑了出來。
幾年前,年輕的寒荒廬廬主用了強硬的手段吞下了北方舊主,雷霆手段拿下了寒嶺城堡,手段快且狠得無人來得及反應,消息過了兩周才傳播到了夕陽山這邊。
從冬青坡那邊的反應來看,紅蓮的決定也大大出乎了雪地聯邦的意料之外,那邊的海港進出都暫停了兩日。
緊接着,結合了北方的原有士兵與大批戰鬥傀儡的軍隊轟轟烈烈地壓境,他們又以貿易和糧食為誘餌收買了姜南那個假惺惺的惡心男人,把背後的雪地聯邦打點得服帖,所有矛頭全部對準了夕陽山。
四面楚歌之下,夕陽山不得不俯首稱臣,可那隻是表象,他們的自主權從來沒有被消損過,他們的野心從來就沒有斷過,他們——他,一直在等待着反咬一口的機會。
誰知不等他們做什麼,寒荒廬廬主自己就跑得無影無蹤。
隻是被他的手段震懾多年,冷松當時也拿不準那個狡猾的男人是不是在下套等着他們上鈎,更何況寒荒軍有大把忠心耿耿的傀儡,實在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于是他們這兩年隻是暗中做着準備,悄悄地試探,積攢着實力,終于磨到了如今的局面。
寒荒軍半數傀儡因無玫瑰石而作廢;
城堡核心的城主和高級傀儡們再未出現,跟随城主的人們人心動搖;
雪地聯邦因惱羞成怒斷掉了大半交易,失去許多戰鬥傀儡耕地後城内糧食價格飙漲;
各封地沒有上繳足額的稅金卻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
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那位廬主的根基已被啃食動搖。
冷松認為時不我待,隻差一個最貴的東西——名分。
想要推翻寒荒廬廬主,就要推翻他養活了一整座城邦的功績與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