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注意到,那一隊死寂的傀儡之中藏着一個略顯矮小的身影。
那人似是被月光反射在雪上的光線刺到了眼睛,往下拉了拉兜帽,将大半張臉藏得嚴嚴實實。
因為天寒,他的呼吸間吐出了一口白氣,單薄孤峭的眼眉低垂着,眼眸機警地攫取着周圍的動靜。
走了大半夜了。蘇靜在心裡默默算着地圖上的路程,黑眸閃過一道異彩。
就要到了。
在天空開始被擦出些許蒙昧灰色時,近衛隊終于到達了雪山山腳。護城結界早就在中途就斷掉了,但是前有城堡,後有群山,這座雪山看上去是如此的荒涼,沒有絲毫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
“主人,你還好嗎?”玉君子擔心地問道。
“沒關系,腿要是斷了也可以去機械部隊讓他們給我裝個機械腿,我現在不差錢。”蘇靜幽幽地說着,彎腰敲了敲已經酸疼麻木到沒有知覺的雙腿。
玉君子聽得泫然欲泣,滿眼後悔。
阿波羅的熱力早已在大半個晚上的風雪之中消失,近衛隊的衣服沒有多少保暖的效果,蘇靜到了後半段,已經不知道自己的雙腿到底是累的還是被凍的了。
人類的潛力真是很可怕,在此之前,文職人員蘇靜女士從未想過自己能在凍死人的雪天裡徒步行走大半個晚上。
“主人,再往前走會觸發機關。”親自偵查完畢的十七走了回來,彎下腰,湊到她近旁低聲彙報。
蘇靜如七旬老妪,邊龇牙咧嘴地繼續彎腰敲腿,邊從牙縫裡擠出極輕的話語:“沒有人在看守?”
“有三個戰鬥傀儡在監視入口。”
“能壓制嗎?”
“幾個呼吸間即可毀掉他們。”十七平淡地說道。
蘇靜呼了一口氣,扶着膝蓋站直了身體,搖搖頭:“不行。”
她看出玉君子眼中劃過的異色,遂直接說道:“不是因為我不想殺傀儡……哦,我确實不想,但這不是主要原因,我不能一上來就跟工匠們之間鬧出不可彌合的裂痕。”
“玉君子,幫我。”她直視着他,已然看不出剛剛狼狽滑稽的模樣,神情冷靜地懇求——命令——道,“在不要驚動他人的制住那三個傀儡,我知道你能做到。”
玉君子那擔驚受怕、淚眼婆娑的可憐樣仿佛是朝露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凝視着她,一如往常地凝視着她,似是要在每一次的凝視之中透過彼此是面容,看清他們之間的靈魂契約,反複确認他們的上下強弱,而後嘴角翹起,微微笑着,握住她冰冷的手貼在他低下的額頭上,虔誠地呢喃。
“如你所願,我的主人。”
***
老葛的覺一直很淺。
天還是全黑的時候,他已經摸索着從暖和的被窩裡鑽了出來。寒意侵人,似是白色的魔鬼,從領口、袖口擠了進來,他凍得一哆嗦,人都清醒了過來,抓過早放在床尾的棉外套棉褲都套上,快手快腳地将挂在床頭的瑩光二号擰亮。
在他日漸模糊的記憶裡,他出生的地方也如這裡一般寒冷。
他出身醫學世家,幼時讀書,也曾有過不必畏懼寒冷與黑暗的童年,隻是那實在是太過短暫,他已記不得自己是因為什麼被賣為奴隸的了——左不過是因為家族違背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霜雪女王。
在霜星城,底層人的死因多是饑寒、瘟疫、戰争,而上層人的死因則多是因為霜雪女王纖細又敏感的神經。
記憶的起點溫馨而模糊,之後便隻有寒冷與颠沛,輾轉流落到了狂歡之地,因為會讀書寫字、會點醫術、手腳靈活,被龍摯泉買走,帶到了寒荒廬。
他邊回憶着往事,邊套上棉鞋,拿起瑩光二号,又往衣服裡塞了幾塊阿波羅,慢吞吞地往門外走去,擰開門把手将門拉開。
哦,那個時候這裡還不叫寒荒廬,它沒有名字,也沒有希望,連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也不會對它産生絲毫的感情——
星月欣然而來,他突然僵住,心跳如擂。
誰要是在天未亮時出門,卻看到一群行動鬼祟的人,都會被吓出心髒病,他張大了嘴,激動地要喊出聲,被不知何時繞到身後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唔唔地發出聲音,試圖說點什麼,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身前被一群傀儡環繞的人。
一個中等身材、戴着兜帽,兜帽下能看到銀色面具的邊緣的人。
他說不出話,眼角泛起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