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對話發生過不止一次,蘇靜多半不會搭理他,但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像個寬容的父母或是親和的主人一樣,滿足他的要求。
他敏感地察覺她計算精确的讓步,趁機得寸進尺,試圖得到更多的喜愛,更多的依賴,更多的贊揚,如同植物貪婪地渴求水分,這次也是如此。
他心裡清楚,她雖有保留,卻已盡量真實,他本該滿足于她給的承諾,在心知肚明的真真假假裡跳着分寸恰好的的舞步,耐心地等待着她下一次開啟心門。
可很奇怪,她這次依照他的意願,承諾了他在傀儡之中的地位,他卻并未滿足。
他究竟在不滿足于什麼。
他的黑眸裡劃過了一絲茫然。
蘇靜見到老葛等人進來,并未起身,隻是手臂放在扶手上,身體微微後靠,用一種閑适到有些傲慢的姿态迎接着他們,颔首道:“你們來了。”
“廬主……”
“天啊,真的是廬主!”
“老葛沒逗我們玩啊哈哈哈哈!”
“嗚嗚,你沒有丢下我們啊廬主……”
一群人湧了進來,大部分都穿着睡袍戴着睡帽,衣衫不整,前面的人剛擠進來,後面的人又在推搡往前,蘇靜也就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看到過人們這樣擠向西蒙·卡特萊爾城主。
近衛隊的傀儡們被無助地推到了牆邊,手放在腰間劍柄上,拔出來也不是,不拔出來也不是,面無表情之中透出倉皇無措,場面感人之中透着一絲莫名的滑稽。
那群人一看到坐在中央戴着銀面的廬主,以及站立于他身後,白衣翩翩姿容若仙的高級傀儡,隻覺凝固在雪山中的時間轟然炸開,眼淚唰的就落了下來。
其中如老葛這般歲數的人也不少見,他們又叫又跳,激動得要掀翻了屋頂,清晨幽冷黑暗的房間一時之間充斥着奇妙的狂熱情緒,一雙雙激動的眼睛全都盯着蘇靜,虔誠又熾熱。
這能把陋室破屋硬生生坐出金玉之堂的沉穩氣派,神秘莫測的銀色面具,美麗的黑色卷發和唇邊親切優雅的笑容,不是他們的主人是誰?哦,他們偉大的主人,必将被記入史冊的傀儡師,也隻有他有資格讓玉君子這樣美麗高貴的傀儡侍奉在身旁了!瞧瞧他散發強烈光芒的靈魂之花,那妖豔、神秘又威嚴的赤色花瓣擁有着獨一無二的煞氣,除了他誰還配擁有?
他們猶如贊美神明般大聲贊美着寒荒廬廬主,輪類上前握起她的手,放于額頭上或是親吻手背,喃喃自語或是流淚高喊。
蘇靜先是松了口氣,緊接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礙于形象沒法堵住耳朵,一隻手端莊沉穩地伸出來,宛如活着的聖物,另一隻空着的手緊緊扣住堅硬的桃木扶手底端,被凍僵的腳趾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心裡大罵。
這破廬主經營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個邪教吧,怎麼人人都不太正常,這地方真不能呆了。
剛剛她究竟哪根筋搭錯了才會羨慕廬主?
回家回家趕緊回家,這鬼地方愛誰呆誰呆去!
等衆人平複了情緒,蘇靜才緩緩說道:“我很高興,你們看起來還不錯,我更高興的是,你們沒有忘記了我。”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幾個人又開始淚腺崩潰,她看到老葛也混在其中抹眼淚,大号着:“我們怎麼可能忘記您啊!!”
她不由嘴角微抽。
醒醒,你已經哭過了一輪了。
經過觀察,她發現這群人不知是信仰中毒還是什麼,竟一個都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既然如此,那她就大膽操作了。
她擡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輕聲道:“你們可還記得,我當年離開時,告訴了你們什麼嗎?”
“當然記得了!兩年前你最後和我們說,當年你把我們從龍摯泉手裡救出來時,就沒想過要把我們徹底鎖住,現在也是如此,想離開就可以離開……可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離開你!”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子激動地說道,看着蘇靜的目光如同看着自己的神。
龍摯泉?
蘇靜愣了下。
這個名字她很熟悉,在剛入職時她被老闆二老闆聯手摁着背了一個月的傀儡發展史,不愛讀書的她背得神魂颠倒靈魂都快吐出來了,但也因此對這個霜星城出身的天才印象深刻,他制作的高級傀儡出類拔萃,同時也奠定了現代戰鬥傀儡的基礎。
當然,她現在對他更熟悉了,因為龍摯泉是紅蓮的恩師、蝶葉舞的前主人,她天天翻着紅蓮的日記,日常能看到她對于龍摯泉的各種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