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燼咬牙挺直脊背,步履如常地從監控室裡走出。
金屬門在身後合上的一瞬,他再也堅持不住地靠上牆,無聲地大口呼吸。
被曾經的最強哨兵擊中腿骨可不是鬧着玩的,哪怕這個曾經指的是将近五十年前——劇痛讓他感覺到小腿已經失去知覺,他站立不穩,隻能靠着牆暫坐下來,将受傷的那條腿平放在地面上,避免進一步加深傷處的疼痛。
黑色的作戰褲和皮靴包裹着修長的腿腳,遠遠看去,倒像是一條嶙峋的蛇尾。
“S級哨兵沈寒燼,系統檢測到你的疼痛阈值警報被觸發,需要我為你呼叫醫療中心嗎?亞當和應急創傷團隊将在一分鐘内抵達當前位置。”
少女柔和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無數細碎的熒光在空中交織聚集,半透明的少女穿着一身雪白的醫師大褂,微笑着站在沈寒燼身邊,俯下身,用水潤的褐色雙眼關切地看着他。
“不,我自己可以。”沈寒燼閉了閉眼,休息了這麼一會兒,脫力感已經漸漸消失。
他重新站起身,對少女的虛影颔首道,“謝謝,夏娃。”
少女微微一笑,伸出雪白的手掌摸摸沈寒燼的頭頂,虛影瑩瑩的光芒消散在空氣裡。
那是電子光影的幻覺,哪怕在科技的作用下欺騙過視覺顯得無比真實,也無法帶來一絲溫度。
沈寒燼慢慢地摸上自己的發頂。
小時候他會因為夏娃如母親般的愛撫而歡欣雀躍,隻有夏娃會關心他疼不疼,餓不餓,就算知道她隻是一個人工智能系統模拟的輔助投影,看得見摸不着,他也還是悄悄地叫她媽媽。
夏娃媽媽。
夏娃不能牽起他的手。
沈寒燼想起來,多年以前,他曾在執行任務的路上看到過投放在高樓巨幕上的某個廣告片段。
暴雨如注,裝甲車在高架橋上破開夜色中的水幕,樓與樓之間塞滿了五顔六色的霓虹燈牌,黑發的小男孩抱着槍趴在車窗邊睜大眼睛,澄澈如水的黑色瞳眸裡倒映着閃動的畫面。
廣告裡的孩子在草地上歡快地奔跑蹦跳,一雙嶄新的銀白色腿部義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金屬雙腿有着流暢漂亮的線條,這雙腿讓他動起來時像是白色的小牛犢般靈巧敏捷。
那雙機械義體跑啊跳啊,最後落進了一個碎花棉布的柔軟懷抱裡。
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抱起孩子,讓孩子坐在自己的臂彎上,孩子沾着草葉泥土的雙腿輕輕地晃動着,母子二人沖着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媽媽。
強大的媽媽,充滿了力量的媽媽,她隻要輕輕地俯身伸出手,就能輕而易舉地将孩子的整個世界抗在肩上。
年幼的沈寒燼充滿了向往,深深記住了這一幕,結束任務後努力邁開短短的雙腿朝着那道少女的身影奔去,但是沒有一雙溫熱柔軟的手接住他,他穿過夏娃的影子重重摔在地上。
隻是,虛影而已。
他好像急切地想要抓住什麼,小心翼翼地攤開用力握緊的掌心,握住的也隻是空氣。
沈寒燼咬住舌尖,把胸口那股喧嚣的空洞感強壓下去。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屬于年輕男性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看起來像是某位雕塑大師精心雕琢的大理石藝術品。
沈寒燼将雙手翻轉,掌心和指節間布滿砂岩般粗糙的薄繭,大多數時候,這雙手都握着槍械或斬刀,被來自同類或異蟲的血污所覆蓋。
他虛張開手指,又緩緩地合攏,空握着,像是掌心裡真抓着什麼圓潤嬌小卻堅硬的東西。
血水黏膩濕熱的觸感飛速褪去,他感覺到柔軟的肌膚與機甲冰涼光滑的表面相摩擦,體外傳感器忠實地将機甲觸碰到的一切感觸傳輸回神經系統。
少女的衣物被異蟲的囊液腐蝕得破破爛爛,他抓着那個Omega的肩,把她從禁衛王蟲的囊袋裡拽了出來。
那是一個……Omega。
沈寒燼忽然奇異地感覺到了一種隐秘的滿足,胸口的空洞短暫地被填滿了。
他這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手竟然觸碰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一個脆弱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