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張年。
張年是敦州平陽縣尉,張依的父親,她名義上的“父親”。張年年近五十,穿着一身湖綠道袍,留着兩撇歪斜胡子,戴着一頂鬥笠。
衛昕感到奇怪,問:“張叔?”她把張年引了進來,關上了門。
她倒了茶,兩杯茶放在各自面前。她喝着茶,等着張年的下文。
張年把鬥笠摘了下來,喝了一口茶,說:“主子。北朔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夫人平安無事。主子可以放心了。”
衛昕喝着茶,說:“北朔瘴氣彌漫,疾病流行,令嫒跟着母親受委屈了。”
張年雙眼通紅,說:“主子。衛刺史待我們張家那是恩重如山!青龍三年,令尊還是西淩平城的司馬,平城的各縣流行瘟疫,那時,我隻是一個窮苦的讀書人,守着一個年邁多病的母親。平城藥物分配不均,是衛刺史挨家挨戶地發送藥物,救了我母親。”
衛昕流着眼淚,說:“父親是個好人。他總是想着百姓,結交好友不想人家的身份背景,隻論人品是否高尚。”
張年點頭,說:“後來,我有幸中了科考狀元,因為尚無家族傍身,官途沉浸半身,瓢潑半世,當縣尉我已知足。”
衛昕笑着回答:“你知足常樂。我們衛家是知恩圖報的,無論以後情态如何,我将會侍奉您終老。”
張年一絲不苟,說:“主子。您在黃金案,弄折了定州王家,王婕妤在宮中可是艱難度日。王家如同參天大樹,雖說是商賈出身,但如今王園可是工部尚書。王家的門客,幕僚,可是遍布大周!若波及到主子,隻怕會影響主子申冤!”
衛昕沉默不語。她拿出一個木盒,裡面裝着各色的竹牌,精緻典雅。裡面有一塊刻着“工部”的黃色牌子,她拿了出來。
衛昕端詳着這塊竹牌,然後把它放在火爐裡,火石遇到竹牌,劈啪作響。說:“張叔。工部尚書王園涉及費易案,大理寺查封茶莊,人最怕的就是查,一查就會相互攻讦,相互招供。禦史台宇文泰擅長把供詞揉碎,那個前仵作沈丁,被他審得怕是身上沒一塊好皮了吧!”
張年緊張不已,說:“王園是否卷土從來,尚不可知!隻是宇文泰,他可是一個蛇蠍男子。江州眼線來報,說宇文泰正在查衛家的事情,拿着畫像核對主子的樣貌。”
衛昕抿着嘴,說:“不動聲色,才是正道。他懷疑我,那就讓他查。他查,王家也要查。但是,有人按着不讓他們查。”
張年猜測說道:“您說的,可是窦太後?”
衛昕交叉手指,說:“并州窦氏在南疆的地位,是靠一個女子在後宮掙回來的門楣。太後窦氏,扶持幼子登基,想力求大周局勢穩定。王氏權勢滔天,如今它在禦茶上出差錯,涉及人命官司,太後要打的就是這個臉。宇文家族與太後合作,南疆節度使窦栾是太後的兄長,南疆的事情,太後不可能不知情。隻要查衛家,太後必定摁住。我想,新任的江州刺史,會是太後的親信。”
張年喝了一口茶,說:“現在江州刺史,尚未任命。宇文滬會推薦人選,太後也會從中挑選。”
衛昕笑着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2]為父親申冤,我已經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準備。”
張年說:“日落飯店是主子有力的後盾。你可以找一個叫“黑伯”的,臉上有一塊疤,他是主子的聯絡人。以後有什麼消息,日落飯店會及時通知您。”說着說着,他從懷裡拿出一枚玉佩吊墜,隻有一半,是鯉魚形狀的,說:“這個是信物。主子可以拿着這個吊墜。每個月初二,十四,主子可以去日落飯店,或者我們的人找主子。若有緊急情況,黑伯會叫人通過牆角送信。”
衛昕說:“好。”
張年戴上鬥笠,說:“主子。我先告辭了。”
衛昕把他送出門去,說:“張叔,保重。”
張年趁着雨夜,離開了。
十月二十二日。
天光明媚。
衛昕穿着淺綠色的圓領官服,帶着官帽,拿着新的腰牌,徑直走進錦衣衛經曆司。
她現在是錦衣衛經曆司從七品經曆。
經曆司的方經曆已經升了職,做了錦衣衛從六品所鎮撫。經曆司部門是經曆一人,正九品令史九人,從九品典吏十七人,從九品倉攢典一人,經曆司的上屬是正三品指揮使。這幾日,衛昕看着這些下屬,下屬表面恪盡職守,背地裡對她陰陽怪氣。
幾日過去,衛昕感到疲憊不堪。
十月二十六日,未時。
她看見幾位令史,典吏正在聊天。衛昕認得一位邵令史,工作時的态度,對她是極其不服氣。
邵令史對其餘幾位令史和典吏說:“什麼東西!她隻不過是敦州平陽縣尉的女兒,爬在我們的頭上作威作福?誰知她是怎麼升上來?”
蕭典吏附和說:“人家胸脯三兩,我們哪能學人家塗脂抹粉?”
幾位令史和典吏的表情怪異。
衛昕站在他們幾人後面,默不作聲,轉身就走。
她回到經曆司。這幾日,衛昕總是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亂七八糟。這次還多一隻死耗子,以及一些鳥的羽毛,還少了一枚木質印信!這是要置她于死地。經曆司丢失印信,罪責首當其沖的就是她這個經曆。申時,她向所鎮撫以及指揮使上報,方鎮撫來到經曆所。經曆司所有吏員都集合完畢。
衛昕沉默不語,她深切地感覺到,他們就是要等着她發瘋,發癫。
槍打出頭鳥,殺雞儆猴的效果永遠都是那麼迷人。
幾名令史,典吏都在交頭接耳。
邵令史首先開始發作,說:“張經曆丢失印信,是失職罪,應該革職查辦。”
衛昕笑了笑,說:“是賊人盜取印信。我防不勝防!”
邵令史繼續說:“那是張經曆保管不周所緻的。這麼多任經曆,就沒有誰丢失印信的!明明就是你無能。”
衛昕辯駁說:“下邊人詭計多端,總是想鸠占鵲巢!”
幾名典吏和令史起哄,說:“張依,你罵誰呢!”
衛昕正色說道:“方鎮撫,這次為了能抓住兇犯,下官施了些計謀,獨創了一種金粉。我在印信和重要資料上灑了些許金粉,無論是誰沾了金粉,哪怕是帶着手套,日後皮膚必定生瘡潰爛,隻有一種特殊秘方才能治愈。而秘方就在我這!”
幾位吏員面面相觑,隻有一位倉攢典正在發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邵令史和箫典吏正在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