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文墨不通,就按老師的意思辦吧。”衛昕收斂神色,微微一笑,“這幾個月,都是老師和縣學相互選擇。學生學有所成,老師的業績自然是與學生的成績挂鈎。”
“嗯。”盧雨笑着說,“這樣公平。”
兩人又客套幾句,盧雨便告辭了。
衛昕看着名單。日落飯店告知她,白承約來到金城,差不多三個月。他怎麼會恰好在盧雨推薦縣學夫子的名單上?
白承約,字無名,是南疆江州休祥縣人。白承約的本家是休祥縣白家,他的母親是江州舞姬,父親是白叙詩,是白家的大公子。白家家主反對白叙詩與舞姬在一起,白叙詩隻能将舞姬安排在一處屋子。青龍三年,舞姬在生完白承約後,讓盜匪殺害。白叙詩将白承約抱回去撫養。白家世代經商,通過茶葉攀上窦家的門楣,白叙詩成了安善縣的一名從九品主簿。白叙詩做官做出風味,在青龍十九年,成為江州從五品的長史。熙甯二年六月,衛炎涉及謀反案,長史大人落井下石,舉報衛炎日夜操練州兵,确實與前左金吾衛大将軍暗合。
衛昕用紅筆,在白承約的名字上,劃了個紅叉。從熙甯二年,到文定五年,這白承約一直在江州,最近才來的金城。白家父子打得什麼算盤?
衛昕想,她用得着怕什麼。現在她是張依,又是秦公府的夫人,江州已是秦公地盤,白家算得了什麼呢?
她将名單擱在桌面上。
秘書省,三号室。
校書郎白承約正在刊正文字。
校書郎這個職位,雖然隻是正九品,官位挺小,但是件稀罕物。達官貴人的子嗣擠破頭皮,想着秘書省的一襲之位。校書郎職位清閑,待遇優厚,想封侯拜相的官員都将校書郎當作起點。前任江州刺史衛炎,曾想将衛昕送入秘書省當校書郎,但是衛昕不善書寫,字一般,又是個女子。
蔣時雨推門而入,進入三号室,看見白承羽一人,就關上門。
“無名。”蔣時雨走到白承羽身邊,“恭喜啊。我聽門下省的人說,你現在是縣學的夫子了。”
兩人相互行禮。
蔣時雨一襲深綠色官服,戴着黑色官帽,配九跨銀帶。他三十歲上下,體型修長,容貌清秀。
“化之兄。”白承羽眼神流轉,“去縣學,不知是福,還是禍!”
化之是蔣時雨的字。
“什麼意思?”蔣時雨看向白承羽。
“我不想去。”白承羽言簡意赅。
“哦?”蔣時雨戲谑道,“你當夫子,就等于進入秦公府,以後秦公與張夫人都會多看你兩眼的!”
“诶。”白承羽聳拉着腦袋,“我這次進金城,是受了梁岩的推薦,才來的秘書省。結果,敦州刺史與端州刺史讓秦公撤了職,這張夫人是個不好相與的。這下送禮送錯人了!”
“怕什麼?”蔣時雨寬慰道,“你好好教書,秦公夫人總不會為難你!”
外面的校事一閃而過。
未時。
秦公府,衛昕院子。
衛昕拿着确今刀,正在練習“撩”以及“斬”的動作。
她從下向上,揮起确今刀,再慢慢向前。
右手還是不太得勁。
“這白承羽真這麼說的?”衛昕問道。
“回張夫人,白承羽的确是大理寺卿介紹的。”校事說,“他還說,張夫人是個不好相處的主。”
衛昕的确今刀,一刹那,到了校事的脖頸邊。
唬!
“手還是沒好。”衛昕自言自語,“你密切留意白承羽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任何異樣,随時與我說。”
“屬下尊令!”校事離去。
“主子。白承羽的母親相宜是浮香榭的一名清倌人。”芸香遞上手帕,“黑伯說相宜是受了惠獻太子的令,故意接近白叙詩。”
“惠獻太子讓她接近白叙詩?”衛昕擦着汗,“怪不得這相宜遭遇匪徒殺害,孩子卻一點事都沒有。敢情這白叙詩是察覺出相宜有什麼不妥?”
“主子。惠獻太子看上白家的一件寶物。”芸香說。
“什麼寶物?”衛昕看向芸香。
兩人進入房間,芸香打了水,給衛昕遞上幹淨手帕。
“朱雀民兵。”芸香說,“惠獻太子雖有東宮十率,可是章懿皇後不僅有南疆節度使的正規軍,還有民兵。窦栾将南疆民兵分為朱雀,青龍,玄武,白虎,麒麟五支。”
東宮十率是左右衛率,左右司禦率,左右清道率,左右内率,左右監門率。[1]
“我明白了。”衛昕點點頭,“惠獻太子害怕章懿皇後對他下手,這白家掌管的是朱雀民兵,于是他讓相宜與白叙詩相好,要争取白叙詩。結果白叙詩得知相宜是惠獻太子的人,他本來就是窦家的門人,為了忠心,将相宜除掉。”
“是。”芸香說,“此後數年,白家在章懿皇後和惠獻太子之間遊刃有餘。白叙詩要惠獻太子撥一塊地,訓練朱雀民兵,太子欣然答應。侵地案就是這樣來的。”
“白叙詩殺了相宜,相宜是惠獻太子的人。”衛昕眼神流轉,“後來民兵都是歸為世家管嗎?”
“是的。别說民兵了,就南疆正規軍也是世家出錢出力的。”芸香給衛昕揉着肩膀,“白叙詩殺了白承羽的母親,到現在,白承羽都不知道相宜是他的母親。他還以為白承羽的夫人,是他的生身母親。”
“我顧着料理顧家,窦家,陳家。”衛昕眼神冰冷,“忘了白家。現在白承羽想要進入縣學,我倒要好好籌謀!”
文定五年,四月。
天氣逐漸炎熱。
并州,刺史府。
宇文泰看着衛昕的信,信紙上寫:逾明,見字如面。這段時日,我字寫得太醜,歪歪扭扭,整日都在丢紙團。我的右手已經痊愈,有時還會無力,起碼能提筆批閱奏章。金城田畝制度一切順利,縣學已經開啟。想你入眠。
他将信折好,放進懷裡。這幾個月,他給衛昕寫了将近十五封信。衛昕寫不了字,每次收到他的信,就将兩顆紅豆放在信封裡,作為回信。
四月十四日。
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