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百興已經被逼至角落,他含淚委屈道:“她捧着銀子來買,我難道還能不賣嗎?!”
洛山場主見他一副貞潔烈婦模樣,譏笑:“有買有賣,市價六折。你如今可是和她一條心了。”
三家向來同氣連枝,有意轄制魏北牲禽市場,老胡這厮在滁州也稱得上是個人物,居然将調頭轉向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娘,豈不是将自己活了幾十年的老臉放地上踩!
胡百興梗着脖子,強撐體面:“誰和她一條心了,你們不懂,這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辛陽場主“嘶”了一聲,莫名覺着這場景很是眼熟。
上次老胡才被一個自稱會通靈的神婆卷走了幾千兩,礙于面子死活不報官。
多年老朋友什麼德行他也不是不清楚,辛陽場主問:“你莫不是又被女娘的騙術糊弄住了,還以為自己遇上神仙人物!”
胡百興脫口而出:“這回是真的沒作假!”
那句話落下之後,三人之間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寂靜所籠罩。
胡百興聲音虛弱:“我很清醒,沒被騙!”
…
織坊開工,将就着織坊前門搭個簡單台架子,布置雷同于楚辭在滁州擺攤賣蛋般,楚辭也不嫌棄攤子随意将就,後門織布前門賣。
第一日,售量還過得去。
湊熱鬧過來看的人比買的人多,買布圖個新鮮,且便宜,城中一匹棉布要一錢五分到兩錢,楚家織坊的布摻了毛料,摸着要刺撓些,隻要一錢。
路過的人看看攤面上一并排開的布匹,再看看挂牌上令人心動的價錢,來都來了,要不買一匹回去試試?
第二日,新客人和回頭客各占一半。
冬日将至,天漸寒,昨日圖新鮮的客人将布帶回去,自家懂行的娘子聽着價錢,摸了摸,往身上比劃兩下,咆哮母虎似的巴掌往男人背上一拍:“再買兩匹回來!”
第三日,人頭湧動,漫天的喊着“再來三匹!”“要兩匹!”“要五匹!”
原本項一在攤位中心前和幾個小弟站成一排收錢給貨,被人群擠了又擠,擠了又擠,居然将他這個賣布的硬生生擠出來了。
他狼狽的站穩,立在最外圍,看着人群還在不停地往裡面拱,窩火中有些一言難盡。
擠擠擠!賣布的都讓你們擠出來了!
短短半月,天又寒。
城門樓前的攤子從風雨無阻變成開五休二,沒辦法,人手很快又成了問題,根本不夠用,牧場裡大部分人都是成日連軸轉,至少得讓他們能歇一歇,喘口氣兒。
織坊的生意火爆,大部分歸功于超高的布料品質和性價比,城門樓每日打卡老年團的宣傳作用也必不可少。
如今不僅吃她家,還穿她家,試問一塊布匹價錢便宜穿着暖和厚實,哪個精打細算的阿娘能不心動。
節儉的人家買幾匹,手頭寬松的家裡也在考慮拿幾匹,沒辦法,和鄰裡聊天,别人都買了裁了穿上了,隻要路過織坊門口看見人群密密擁擠,也心癢癢。
老榆頭換了身嶄新衣裳,默默排在攤面的隊尾。
這段日子他在城裡找了份活幹,沒事的時候撿撿草籽,繞着城門走兩步。
每次看到牧場搭夥幫忙這群少年,成天忙忙碌碌,總是幹不完活兒,想着明天的模樣,他就覺得天挺晴,水喝着清甜,飯吃着香。
活着就應該有個活着的樣兒。
滁州常起風沙,從前山野間滾草随風四處跑,堆積成山的景象漸漸地看不到了。
滾草雖多,也是有成長時限的,磨盤這麼大一團滾草劈開,也隻有兩把草籽。
城民們這樣每日的撿,每日的撿,說不準日後出生的娃娃看到被遠風帶來的滾草,還會驚訝的問上一句:“這是什麼草?怪模怪樣的。”
老榆頭想着都有點樂。
他的目光在四周流轉,大多數人都臉朝太陽,盈着笑,真好。
“诶,老榆頭,換新衣服啦!”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身後已經又排上許多人了,賣雞仔的柳大娘熱情的打着招呼,神情自然、動作流暢地就往老榆頭身前一站——
試圖插隊。
就像一個班裡愛學習愛刷題的打堆,逃課打架的會抱團,城民們來攤位前排隊的時間久了,根據出門的時辰早晚片刻都能估摸出自己今日排不排的上。
也自然抱團形成幾個梯隊。
自家女兒聘上楚家織娘,能賺到高薪織銀的大娘大爺為一流,聚在一起叙話,看不上兒女在外面做工的。
兒女在外面做工的阿叔阿嬸為一流,聚在一起聊天,瞧不上無兒無女的老家夥。
無兒無女的老人家通常一同走,暗笑那些子女不孝順,養兒如同還債的。
總之各自成團,閑話也得找投機的人說。
柳大娘?
柳大娘乃是人群中的泥石流。
不管哪個圈子她都愛插進去搭兩句話,仿佛看不懂對方的白眼,先低調的表示自家女兒在楚家織娘裡也是個管事的人物,再強調自家做着些雞鴨禽畜的小本生意,諸位一定要來照顧,最後跟着罵一罵不孝順父母的狗東西。
老榆頭和氣地笑笑,将柳大娘移出去。
聊天可以,插隊不行。
柳大娘像朵花兒似的異常張揚,向衆人展示自己的衣裳:“看,特别暖和。”
排她身後的張叔笑了笑:“你往前瞧瞧。”
張叔微擡下巴,示意她朝前看,天寒便加衣,這麼一隊從前到後,十個人裡八九個都穿新衣。
一看布料,細密紮實,都是出自楚家牧場。
柳大娘與有榮焉,說不準這些人穿的衣裳裡就有玉娘織的呢。
她扯着衣角,半是顯擺半抱怨:“她們那些都是去攤位上花錢買的。我這才做的新款式,我家玉兒從織坊裡帶回來的布料,叫什麼“員工份額”,不要錢!”
張叔捧場:“嚯!真的嘛?”
柳大娘得意洋洋:“當然,難不成還會騙你,我都說了不要做這麼多,勸也不聽,玉娘非要做,我天天穿都穿不完!”
張叔好脾氣道:“是——小孩子家家不懂得節儉過日子。”
站她前面的阿嬸姓陳,陳嬸忽的回頭,凝目注視柳大娘。
柳大娘心裡一乍,瞪回去:“幹嘛這個眼神看人?!我又沒說你壞話!”
陳嬸神色莫名,真心勸慰道:“柳三,你最好不要一個人走小路。”
柳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