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先生出了新話本。
各大酒樓茶樓推行的轟轟烈烈。
這會兒京西的平安茶樓,滿室座無虛席。
門外仍可見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繁華景象,不斷有外鄉異族經過。
今日出門,她隻帶了項一。
不過周圍還藏着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出門着實花了好一番功夫,趕到茶樓的時候,掌櫃還将最後一個包間給留着。
偏生另一隊人比她更後來,卻也想要包間。
馬仔們氣勢洶洶,哐當一聲推門而入。
賀朝陽如衆星拱月,前呼後擁,身後跟了一群纨绔子。
他冷笑:“來得晚又怎麼樣,我倒要看看誰敢跟小爺搶包間。”
說罷擡頭望過來,和楚辭四目相對。
楚辭今日戴了一個精巧的半臉面具,滁花閣的熱賣品,京都本地和外邦姑娘們都很喜歡,一時成風,因而她在人群中也并不突兀。
她抱着珍珠,盈盈而立,沖賀朝陽一笑。
賀朝陽肉眼可見的僵住,仿佛白日活見鬼般連忙低頭。
别人認不出來,他還能認不出來嗎!
這道身影可是日日夜夜出現在他夢裡——
半夜驚醒的噩夢!
不是說靜卧養傷嗎,怎麼會在這兒?!
賀朝陽轉身:“今日這本子聽着也沒意思,算了——”
他身後一群纨绔子摸不着頭腦。
“小郡王,别啊,不是您說在學堂過夠了苦日子,趁着這兩日休息,出來松快松開嗎?”
“小郡王,”楚辭對他招招手:“包廂就讓給您,我們坐廳堂。”
他這一夥裡,有三兩個人也跟着面色僵硬,如臨大敵。
倒是剩下的溜須拍馬之輩興奮又得意:“瞧瞧,不愧是小郡王,您的名号一出誰不避讓,這女娘也有點眼色,懂點事,不像那個又兇又惡的毒婦!還敢磨蹉您,回頭我們哥兒幾個定要好好收拾她一番,給您出口氣。”
楚辭款款而來,聞言道:“呀,誰還敢磨蹉您?”
拍馬屁的小子哼哼道:“可不就是殺千刀的唔——”
他的後頸遭了一記利落的手刀,人當即就軟軟倒了下去。
賀朝陽強裝鎮定:“楚場主。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物,不值得費心。既然你在這裡,那我們——”
“别——”楚辭大大方方的帶着人退出包廂:“說了讓給你,走了,回見。”
剩下賀朝陽和其他人留在廂房,不明所以。
一行人中也有他的幾位學堂同窗,幾人暗自打着眉眼官司,楚辭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有人唏噓道:“定是這次遭匪搓了她的銳氣,知道收斂了,對我們也知道放尊重了。”
“那我們明日是不是可以翹課了,什麼混賬牧場,害我挨了爹娘多少頓打!”
學堂這群貴族子弟每日三罵,罵牧場,罵楚娘,罵廚堂——
哦,廚堂不罵。
這幾乎是父母重壓下、繁重學業考核下唯一的甜處了。
唯有一個少年忽然捂着肚子說疼:“都怪昨日冰食吃多了,今早便有些滑肚,我先去尋個方便。”
他充分相信辭娘的品性——
此番反常,必沒好事!
溜之!
……
而廳堂中,店主自然是認得楚辭這位常客,為她清掃了一桌出來。
楚辭入座,想起一事。
“思娘——”
思娘的傷還沒好,阿勇就将她帶走了,不知去向。
離開時除了傷藥什麼也沒帶,也沒接受楚辭的銀兩。
項一道:“這個事情查過了,但她的确和牧場扯不上什麼關系。若要說有那麼一點交集,村名裡很多衰老或帶病的異奴,常混在育嬰堂的義診裡騙診騙藥。”
“有一個仿名和她相似,也并不完全确定,那人連着在義診單裡領了半年湯藥,上月才停。”
“這樣啊——”
楚辭沉沉的吐了一口氣。
她低頭摸了摸珍珠的腦門,它正無聊的甩着尾巴,自己抓自己。
台上的說書先生舌燦蓮花,将話本故事講的一波三折。
假千金頂替真千金的身份,推她下懸崖,搶她未婚夫。
說書先生轉口道,哪知真千金僥幸未死,反而在懸崖下發現了一個神奇之所,雲霧缭繞,屋舍俨然,竟是個學舍。
此間良田、美池、桑竹數不勝數,宛若天宮,更有仙人,通曉無上異法。
真千金在此間習得秘術,三年後殺回京都,訓惡人,弄風雲——
項一很不想聽,可那跌宕起伏的劇情,那娓娓道來的話語簡直是故意般接連往他的耳中鑽去,叫人跟着情緒起伏。
他聽的臉都皺成一團。
楚辭被他一臉受刑的表情給逗笑了。
自從項一成了牧場的大管事,手裡有諸多事項要決策拍闆,過手金額動辄千萬兩,他為了更讓人信服,穿着和行事都有意往老成方向靠攏,鮮少有這麼鮮活的表情了。
察覺到對方飄過來的哀怨視線,她誠實道:“宣傳需要,是夾帶了那麼一點點私活。”
軟廣嘛,怎麼狗血怎麼來,大家都愛看。
項一别扭的嫌棄:“東家的品味——不予置評。”
店主對着楚辭微微颔首,恭敬的親自過來斟茶,眼中甚至透露出一絲狂熱。
自從那件事情後,京都裡将其描繪的神乎其神,說法各異。
楚辭一時間竟然成了傳說般的人物。
楚辭也向他點點頭,扭頭看着項一笑出聲:“你要不喜歡,可以改,再尋個話本先生便是。”
項一真的真的很嫌棄,可他也不允許别人改動:“這是您的心血。”
楚辭心道,不,她隻負責點方向和定截稿日期,這應該是東方兄廢寝忘食的心血。
雖然他本人極不想承認。
略顯吵鬧煩雜的廳堂中,項一清晰聽到對方的話音。
“我若不在,無人再鞭策東方兄上進,邸報茶樓這些渠道,你就自行把握吧。”
項一噌的站了起來!
在周圍人驚詫的目光中,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回去。
什麼話也不說,隻是哀求的看着楚辭。
楚辭微微一笑:“你會幫我好好打理牧場,對吧。”
明明是個問句,她卻說的異常肯定。
茶樓主人也跟着手抖一下,差點将熱湯澆到自己手上。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個不是他這樣的小小茶樓,牧場橫貫南北,縱通各域,光是各城分牧場的價值加起來都讓人心驚肉跳!
他幹脆将茶壺放下。
這不是自己該聽的事情。
項一腦子很亂,他張了張嘴,想問很多問題。
一定要走嗎?
什麼時候?
就不能——
“我,我不行的。我隻是個普通人,什麼都不會,他們——”
項一頓了頓,含糊道:“他們有陸氏王孫,有圖南貴族,還有海虞主人……各個都很厲害……我什麼也沒有,做不好的。”
楚辭若有所思,再度微笑的看着項一。
她什麼也沒說,那目光溫暖柔和,暖的讓項一莫名眼眶發燙。
楚辭重新問:“你會幫我好好打理牧場,對吧。”
項一悶了很久:“……嗯。”
如果——
他會一直一直好好守着牧場。
正在項一心中感傷,暗自立誓之際,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兀然冒出來:“拼個桌哈!”
顯然來的更晚,連個空桌都找不到,就看上了她們這一桌僅僅兩人,尚有空餘。
漢子一邊說,就要大喇喇往前坐,店主剛想制止他,楚辭已經笑着開口:“請坐。”
“妹子,小面具還挺漂亮。呀!這個狸奴品相可真好,一身毛油光水滑的!”
漢子毫不拿自己當外人,相當爽直:“我剛剛也聽到你們說話了,要出遠門?把家當交給兄弟打理?多大點事,這一問一答,弄的跟千萬家财要傳承似的。這麼說來,你們就居于魏都是吧?”
楚辭颔首,算是應了這個事:“籍貫在外城,隻不過京都小有薄産。兄台不是魏人?”
對方的容貌瞧不出來什麼,倒是這口音有些左。
“那可不嗎!本來之前聽說有個牧場學堂,還在猶豫來不來,現在想想可後悔了!要是早點來,說不定能看到當場了!”
漢子以眼神示意,問桌上的瓜子能吃不,得到回答後,抓了一把。
他對着楚辭擠眉弄眼:“你們也看到了吧?那天?那天的事情!”
他是不是後悔,尚不知曉。
但楚辭有點後悔開啟這個話題了。
大漢卻繼續道:“天老爺啊!這也太厲害了!我就想當面瞧瞧楚家牧場是不是真的這麼神奇,聽說裡面用黃金磚鋪地,湖泊裡裝的都是上等美酒,尤其是種植園,裡面栽種的都不是普通稻谷畜食,而是仙稻!”
“常人服之,一顆再無疲勞!”
“兩顆百病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