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放下筆，正好看見奧利呆呆坐在小茶幾旁邊，不知道在想什麼。“奧利，寫得怎麼樣了？”

“嗯？”奧利猛得回神，“還……還行。你讓我寫的都寫完了。”

他擡頭看蘇菲，臉上卻有一股遮不住的沮喪。

奧利平時都是一副樂呵呵的傻表情，但這兩天卻是真的傷心難過，看着報紙上亂七八糟的争議言論，有再大的火也隻能憋着。

蘇菲勸了他幾次，沒什麼效果——不論誰遇上被公衆質疑人品的問題，都很難不放在心上。

所以，蘇菲假裝沒看見他的沮喪表情，隻是笑呵呵朝他擡手。“奧利，你要不過來看看我新寫的這篇怎麼樣？”

“哦，好。”奧利一手撐着茶幾，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又走到桌邊，俯下身子看蘇菲的筆記本。

……

“欸？……怎麼又是寫胖大師的？”奧利以為上一篇文章已經寫得很清楚了，他不明白蘇菲為什麼又重複寫了一遍。

蘇菲認真和奧利讨論，臉上也露出幾絲猶豫：“這和那篇的側重點不太一樣。”我上一篇文章是從非常理性的角度，推斷出胖大師的投資不合理。”

說着，蘇菲拿起筆，她想在筆記本上劃重點、标記出剛才腦内一閃而過的念頭，可猶豫了一下又把筆撂下。

“除了賺錢的事兒。我總覺得……”蘇菲的眼睛對上奧利，明顯更糾結了。

突然，蘇菲話鋒一轉，“奧利，我……我那個世界是沒有神的。”

奧利緩慢的點了點頭，他之前聽蘇菲提過這件事，“對，你還說過你那個世界不存在龍和魔法。”

“所以……嗯，就是……即使我們也有人信仰宗教，但很多人認為神不存在。”蘇菲這話說得很慢，她很懷疑自己的表達能不能被奧利接受。

如果是普通的文化差異，蘇菲覺得奧利應該能理解。但關于神不存在這個假設，以及它衍生的各種問題，蘇菲更傾向于奧利不能想象——人無法想象未知的世界。

奧利看着蘇菲，明顯聽得很認真。他還在等蘇菲的下文。

“就是……如果神不存在，我接受的教育更傾向于宗教可能……沒那麼好？”蘇菲很糾結地說出了這句話——如果從蘇菲的角度看，她其實不怎麼喜歡宗教。她避免直接對着奧利說出自己認為宗教有害的尖銳言語。

蘇菲摸摸鼻子，繼續解釋：“雖然客觀上講，宗教組織會幫助普通民衆獲得心靈的平靜，但……你知道嗎，我覺得這玩意兒更像貴族統治世界的工具。”

所以，即使蘇菲和光明聖殿打了很多次交道，她還是更傾向于對他們敬而遠之——雖然索菲亞神官的确會用魔法救治普通民衆，但光明聖殿收稅、研究魔法……嗯，怎麼說呢，主要是他們為了和黑暗的戰争，琢磨着要自己的命。

一瞬間，蘇菲的腦内閃過很多“知識”——雖然按照通識課上曆史知識的說法，光明聖殿輔佐皇室貴族統治，但她身為二十一世紀标準社畜的常識告訴她，不論哪個世界，神權和皇權都是有沖突的。

蘇菲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她猜，自己認為宗教有害的觀點，在克爾曼大陸大概屬于大逆不道？

蘇菲的臉皺得更厲害了。她真的擔心奧利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觀點——作為隻是一個想活命的普通人，她知道，自己的觀點很可能是片面的。

可她本來就無心參與這個世界的政治問題，更何況評價。

蘇菲和奧利兩人四目相對，蘇菲糾結得很。

而奧利的表情還是沒變，他專注看着蘇菲，等她繼續說。

蘇菲突然意識到，也許自己把場面搞得太複雜了。雖然，自己可能和奧利作為情侶，總會讨論到這種深層次價值觀的問題，但不應該是現在。

她和奧利應該先關注如何處理外界的輿論和質疑。

“那個、就是那個……我的意思是，奧利你可以不用非得聽我說的這句話。”蘇菲突然有點後悔了，她匆忙把筆記本轉過來，盯着上面自己寫的文章框架，猶豫兩下，再次想拿筆劃掉。

“蘇菲，其實你可以直接說。”奧利輕輕用手握住蘇菲的右手，也止住了她想要亂畫的筆。

蘇菲的心莫名地提了起來。

“嗯……你不用擔心我對光明聖殿的看法。而且你說的觀點也的确是一種客觀事實，隻不過不會在光明信徒中流傳罷了。”奧利話說得很輕，“不用緊張，其實你的這種想法，在皇室貴族教育中也有。我幼年在龍島時，也學過一些人類社會的基本知識。這部分内容，屬于來克爾曼生活的必備常識。”

“好吧……好吧。”

奧利的話讓蘇菲忍不住舒了一大口氣。

她的擔心和緊張完全是多餘的——更重要的是，龍族的教育聽起來很有智慧。

蘇菲放下筆，決定和奧利繼續讨論：“……其實我之前去參觀胖大師那個所謂的投資小鎮。總感覺裡面的員工怪怪的。那裡面的人都像木偶一樣，機械的工作，機械的假笑。”

“嗯？”奧利沒明白蘇菲的轉折。“胖大師的投資小鎮，和光明神有什麼關系？”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我這個不相信神的人來看，我會懷疑胖大師是邪教。額，就是我們那邊把不好的宗教叫邪教，有點像你們定義的黑暗——他們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傳播邪惡思想，滿足邪教高層的欲望，比如斂财。”

蘇菲組織了下語言，又繼續說，“雖然那個胖大師聲稱自己是忠誠的光明信徒，可是……，他給我的感覺和哈德森主教不太一樣。尤其是他投資小鎮裡各個工廠的工人，他們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樣，無休止的工作，無休止的假笑。 ”

奧利點了點頭，“你這麼說是有點奇怪。不過我記不清工人們的具體表現了。”

“胖大師也失蹤了，所以我們沒法确定投資小鎮是不是還在正常運行。我寫文章是想揭露胖大師投資的詭異之處，又怕證據不足。”蘇菲歎了口氣，“而且，我揭露胖大師。胖大師又聲稱自己是堅定的光明信徒。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揭露光明的‘騙局’呢？”

奧利現在明白了蘇菲的擔心。

蘇菲從始至終一直是不相信胖大師。她覺得胖大師是騙子，不止騙錢，還借着光明聖殿的名義騙普通民衆幹活，甚至背地裡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壞事。

但其他貴族投資胖大師的前提是，他們認為胖大師在傳播獲得光明神的福祉，參與投資就是獲得來自光明神的财富和祝福。

如果蘇菲的文章貿然攻擊胖大師，她又拿不出有力的證據，那很容易就被輿論利用反噬。

“這麼說……我們并不能判斷胖大師是不是真正的光明信徒。”奧利嘀咕了一句，也不自覺糾結起來。

“而且如果發出這篇文章……我擔心輿論的關注點會不會偏離之前的讨論。”蘇菲繼續解釋，“我的出發點是想寫一篇公開的文章，分析胖大師多麼有迷惑性，你是無辜被騙的。 ”

話說到一半兒，蘇菲又停下來。她看着筆記本上的文章草稿，再次陷入思考。

“蘇菲，我……再去胖大師的投資小鎮看看呢？”奧利估算了一下，自己飛過去隻要不到半天。

“看也行。但我們得提前想好，如果小鎮還運營，能說明什麼？”蘇菲深吸一口氣，“雖然，我估計小鎮大概率沒人了。”

“沒人了，不就更證明你之前的猜想嗎？就是你之前在報紙上說的，胖大師的投資是一場表演，小鎮隻是讓投資者相信胖大師有很強大的賺錢能力。”奧利立刻說。

蘇菲在旁邊的文件架上找了兩份報紙擺在桌上，指出關鍵信息給奧利看，“已經有人懷疑你和龍島是胖大師背後的操縱者。那你又發現投資小鎮停止運營，這種表現就很像拙劣的、擺脫輿論的演戲。”

奧利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