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百三十年前啊,魑王在暮雲山脈誕世,天地風雲霎時劇變,各大仙宗無不膽寒,紛紛放棄千年道統,撤離南贍部洲。這仙門尚且如此,凡人又當奈何,無非等死二字。
“在此絕望之時,卻不想挺身而出的竟然是那素來唯我獨尊、不近人情的罰惡使。
“他與魑王在暮雲山脈深處大戰了七天七夜,最終以同歸于盡的代價阻止了魑王出世,拯救了南贍部洲百萬之衆……”
這裡是鎮上唯一的酒肆,鎮民勞作之餘都喜歡來喝上一杯,侃侃大山。若再請下學歸來的老學究喝一小盅,便能讓他說上一段書。以上便是這座偏遠安甯的小鎮上為數不多的樂趣。
酒肆外,賣雜貨的攤販也撐着手聽得投入。就在故事将要進入高潮時,一道人影投下:“店家,咳咳,朱砂。”
來的是個穿着簡陋道袍的年輕人,攤販手腳麻利地遞上早就包好的紙包:“一早給您準備好了,最純的貨。”
年輕人如同往常一樣,沉默不言地給錢、接貨,轉身離去,走出老遠還能隐約聽到他的咳嗽聲。
做生意的工夫,說書已講完了一個篇章,茶客們叫嚷着要聽帶勁兒的,但老學究忙着回去,隻說推說要下雨了,請大家改日請早。
天色确實比尋常暗得多,濃重的黑雲從東向壓來,沉得叫人心驚。
驚雷劈過,風雨撲打向暮雲山脈。
夜色下的伏魑谷。銳利的山峰如天釘拔地而起,丈餘高的石碑聳然立于其巅。
碑為鎮壓魑王殘餘祟氣所立,滿刻晦澀銘文。足有腰粗的鎖鍊從石碑底座探出,伸向山谷中央,與另外八根共同纏繞住一把半截沒入地下的巨大石劍。
石劍曆經百年歲月,劍身坑窪,漆色斑駁。閃電落下,照亮劍身的銘文:伏惡鎮邪。
“咳咳……咳咳——”
斷斷續續的咳嗽穿透喧嚣雨幕,穿着簡陋道袍的清瘦身影從嶙峋怪岩中手腳并用地爬出。雨水在清秀的臉上流淌,烏眉下一雙眼偏執地盯着被鎖鍊纏繞的巨大石劍。
那本書上說,隻要将準備好的東西埋入伏魔劍下,然後……
年輕道人一一布置好祭品、陣法,然後跪倒陣前,唱念起咒文——
【日吉辰良,供以牲飨……弟子誠叩仙陣,恭請律使降世,解我冤屈,慰我凄惶。】
他的腔調頗為怪異,音量不高,卻在風雨雷聲中傳出了很遠。咒文不長,很快就念完了,一遍結束,又從頭再起。
咔嚓,一道粗壯的雷劈在山壁,正中一座石碑。
被劈過的地方滋滋冒着青煙。哔剝,碑身出現一道裂縫,并迅速擴大。裂縫下漆黑一片,隐約透出不祥的氣息。
底座的鎖鍊開始松動,周圍的石塊脫落,飛速下墜,重重擊在年輕人背後。年輕人撲倒在地,連慘叫都未能發出,抽搐兩下,再無聲息。
與此同時,萬裡之外的東勝神洲,大陸第一宗門,蘊華宗。
是夜,天清月朗,甯靜祥和。
巡邏弟子走過西北側山腰處的殿宇,粗略看了一眼,見沒有異樣,便前往了下一處。
這座殿宇沒有名稱,也未挂牌匾,蘊華宗弟子便借山名稱其為翠巒殿。雖為禁地,卻既不秘也不險,毫無特别之處。以至于弟子們連探索的興趣也缺乏。
缺乏裝潢的殿宇空蕩簡潔,隻在中央有一座高台,高台上供奉了一盞沒有點燃的,斑駁灰暗的油燈。
忽然!靜置了一百多年的油燈,無火自燃。火光躍動,映照出燈身上的獨特文字——
晏景。
*
新一天的小鎮酒肆,暖陽晴好,結束勞作後的鎮民們又聚到了一起。
“這罰惡使受天道點化,掌善惡律,代天賞善罰惡,庇佑黎民,但也是個冷面修羅。
“據傳其人乖張孤戾,不近人情,無論親疏遠近,沾罪必殺,誰的賬也不買,因此惹了不少怨恨。連同門都對其敬而遠之。縱觀整個修界,也唯有白蓮仙子能貼近他那冷硬的内心。
“這白蓮仙子啊,出身劍鼎閣,是最受寵愛的小師妹……”
一道身着簡陋道袍身影在酒肆外聽了片刻,掉頭走開,忍不住嘀咕:劍鼎閣全男修,哪來的白蓮仙子?
晏景依稀記得自己是死了的。
他和魑祟在暮雲山脈大戰,打得天昏地暗,雖取得了勝利,卻也傷重難支,被魑祟臨死反撲,同歸于盡。可兩日前,他突然在伏魑谷醒來,并托生在了當前這位弟子身上。
回憶到此,他剛好走到雜貨攤:“老闆,有朱砂嗎?”
“有。”攤販回過身,見是老顧客,他雙眼一亮,招呼:“您有些日子沒來了。”
晏景意外:“你認識我?”
“您常來買材料,怎麼認不得?您身體好了?”
“好了?”晏景不解其意。
“您以前常咳的。”
攤販有些疑惑,不過幾日不見,道人怎麼和換了個人一樣。
晏景語塞,含糊應道:“大概是好了。”
攤販找出朱砂:“這是我剛進的,不太純,您知道的,純的貨貴,沒什麼人買,要提前說。”
“不夠,還有嗎?”
攤販拿出全部存貨,晏景利落地付錢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