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克諾伊。”
“姓氏?”
“我沒有姓氏。”
幾百年來,姓氏更像個奢侈的圖騰,唯有神靈方才擁有,訴說着悠久的家族榮光。平民們的名字僅僅是用作稱呼的代号,就這麼不聲不響劃出一道可望不可及的天塹。
于是克諾伊對面的女人理解地一點頭,語速頗快地繼續追問:“年齡?”
“十八。”
“來曆?”
“凜冬鎮,離這裡最近的城鎮。”
女人停頓一下,不再咄咄逼人追問下去,轉而問道:“為什麼想要尋找天不夜?”
“七百年前,世界陷入永夜。七百年後,世界上有七座不夜城,其中六處是神靈居處。”少年刻闆地重複着這些陳詞濫調,直至提及與神有關的話題,克諾伊呼吸有些起伏:“剩下一所是天不夜。”
不夜之都。
在當今的世界,這四個字似乎能解釋所有動機。
女人摘下兜帽,好笑地挑起眉毛:“你知道外面是怎麼稱呼天不夜的嗎?”
她有一頭烏黑卷曲的長發,眉睫濃密,眼窩凹陷,高鼻豐唇,和北地大陸的人種長相頗為不同,膚色微深,是種野性的,生機勃勃的異域式美麗。
克諾伊無論對她的長相還是問題,都早有預料般,冷靜地回答道:“不名之地,神厭之土,還有……”
他頓了一頓,輕聲說道:“命階盡頭。”
“很對。”
女人贊許地笑了:“那你知道命階盡頭,用來形容的并不是天不夜,而是天不夜裡的人嗎?”
“應!”
克諾伊脫口而出,不假思索:“是他!”
這是一個姓氏。
不帶任何神靈色彩的姓氏。
克諾伊其實并不知道命階代表着什麼,天不夜裡又有多少人。
知道了也是一樣的。
因為無論多少人,他第一個想起的隻有那一個。
總是那唯一的一個。
女人深棕的眼睛打量他片刻,并未置評:“走吧。”
“我叫圖蘭朵。”
她趕路的速度很快,克諾伊在原地怔愣片刻,不敢相信自己那麼輕易過了關,連忙追上:“去哪裡?”
“去你想去的地方。”
“天不夜。”
這裡靠近凜冬鎮,是整塊大陸極北之地,天氣自然很冷,夜色很沉,時時刻刻有濃重的霧氣,星月微芒照不穿,僅有一點枯索的亮度,夠克諾伊勉強看清眼前事物的輪廓。
風聲尖利呼嘯,像斷斷續續的叫聲,旁邊樹影扭曲吊詭,紮根盤踞,仿佛一樁樁的絞架,枝桠彎得此起彼伏,越彎,風聲越刺耳,如同有什麼不可知的大門正漸漸打開。
克諾伊扭頭四望,望不見一樣生靈影蹤。
耳邊的喊叫之聲卻越來越明晰,克諾伊甚至能感受那深切的,令人向往的死氣。
一道聲音切斷這些不切實際的聯想,聲音幹脆、利落,原來是前面的圖蘭朵在說話:“你來自凜冬鎮,應該知道凜冬鎮的傳說,知道它離哪裡最近。”
凜冬鎮的傳說——
是啊,凜冬鎮還離哪裡最近呢?
克諾伊迷迷糊糊地想着,迷迷糊糊地說:“凜冬鎮是大陸最北的地方。”
圖蘭朵:“我不是說這個。”
克諾伊卻不耐煩起來。
因為圖蘭朵再次打斷了他的傾聽。
那些缥缈的,神秘的,奧秘無窮的言語。
一定是來自虛無深處,才能有這樣令人着迷的魅力。
“凜冬鎮是最靠近深淵的地方。”
圖蘭朵說。
深淵——
啊,深淵。
從小到大,克諾伊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來自父母。
至今,他仍能複刻出那句話裡的恐懼。
“不要靠近深淵!”
話到嘴邊,克諾伊換了說法,字句頓挫,像某種古老的吟唱:“深淵是一切污染,一切混亂瘋狂的來源,深淵深處——”
他輕柔吐出最後幾個字:“沉睡着發瘋的神靈。”
那一個個字劃過他腦海,渾渾噩噩,最終變成克諾伊看不懂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