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第二輪八宗會盟選舉也逐漸臨近。
這幾天,尹雲晖一直早出晚歸地泡在劍心台上,對着木頭樁子練刀。
揚刀門還是從前的慵懶模樣:師父嚴經武帶頭晚睡晚起,大師兄鄭牧每天抓師弟師妹們打掃庭院,打掃不了多久便打起架來,鬧得雞飛狗跳。掃完庭院後,就到了午飯時間,和他同一批入門的小師弟灰頭土臉地端上飯菜,三年過去,他終于不會再把雞肉燒糊,但菜裡時不時能揪出菜青蟲,味道仍然一言難盡。下午,衆人稀稀拉拉地練一會兒功夫,就開始晚飯和狂歡。
尹雲晖不适應這樣的生活。他和嚴經武打過招呼,每天帶三個饅頭,從早到晚在劍心台練刀。
楊悠雁赢下選拔那日,尹雲晖失眠了。
從白天練刀時,他就聽了一耳朵關于楊悠雁的話。小弟子們對于每一屆的新人都十分好奇,今年因為楊悠雁是刀宗出身,更是在暗流中激起疊浪。尹雲晖練刀一刻鐘,就能聽到回避不開的議論:“刀宗的人赢了?聽說按照規矩,還應被排為榜首?”
“我去看了,厲害是一方面,運氣是另一方面。她的對手也不弱,但心态不如她。”
“那她的對手是?”
“聽說是懷山派的弟子,叫季雲。”
“那确實還不如刀宗。”
尹雲晖沒有聽他們的談話,對着木頭樁子悶聲練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明明不想管楊悠雁的事情,那些事情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湧入腦中。
他當年編了個不存在的幫派,一入門就被嚴經武看了出來。
嚴經武看似遊手好閑,内心比誰都清楚。他和尹雲晖私下談論的第一句話,便是:“替我問候唐大俠,把人交到我手上算是交對喽。你這輩子活得太苦,該放下仇恨,學學怎麼去逍遙。”
尹雲晖不想逍遙。他聽說刀莊的刀法并不齊全,有一半留在了揚刀門,磨着嚴經武要來了刀譜。可那刀譜也是不全的,他看不透全局,暫且擱置在了自己的箱子上。
嚴經武沒有明說過他的身份。若楊悠雁也來了揚刀門,師父會不會告訴她?
那......會不會也會像唐複一樣偏心,覺得自己天資不如她?
到了晚上,尹雲晖果然輾轉反側地睡不着覺,煩悶地提着刀去劍心台。
朗月之下,劍心台人影稀疏。
他練了不久,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哭聲。循聲看去,隻見一個青年正提着劍,發洩一般拼命砍着木樁。二三十下後,青年忽然丢掉了劍,捂着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為什麼不會,為什麼我還是不會!”青年一邊啜泣一邊開口,“我已經練了一千遍,可明天就要入場了啊!為什麼一千遍了還不會?為什麼我這麼笨,這麼笨!”
他哭着哭着,竟然赤手空拳地砸向木樁,手和木樁很快見了紅。
尹雲晖心下慨然,“喂。”
青年哭得泣不成聲,他隻好揚高了聲音,将青年與木樁拉開,“喂!”
青年的哭聲戛然而止,擡手擦眼淚,卻往臉上擦出了一道道血迹。
尹雲晖遞上手絹,“用我的。”
青年眸色一黯,“想不到這時候劍心台還有人。”
“我也想不到。”
尹雲晖見他擦幹了眼淚和血迹,眼眶還紅着,情緒似乎很不好。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咳了一聲道:“我們來比試比試吧。”
他們接了沒幾招,勝負已然分明。青年的水平在尹雲晖之下,為了讓他好受,尹雲晖故意松懈了功夫,叫他打赢了自己。
青年果真舒暢許多,“你是揚刀門的弟子,尹雲晖?”
“你認識我?”
“能在深更半夜練刀的沒幾個人。”青年腫着眼道:“我叫項青陽,是你的對手。”
尹雲晖詫異道:“是你?”
在方才的交手中,尹雲晖已經明顯察覺到兩人的差距。如果這是青年的真實水平,尹雲晖幾乎勝券在握。
項青陽道:“我聽說過你,但我不敢輸。我比你大十多歲,來天音宗九年了,可我的水平一點長進都沒有。八宗會盟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我輸掉,就會離開天音宗。”
天音宗對弟子有規定:九年内沒有提升的弟子,除非在八宗會盟中有所貢獻,否則将會被天音宗辭退。如果運氣好,這些弟子可以給天音宗在各處的據點打雜,或是用所學的功夫為商路護镖,但都不會再擁有“天音宗弟子”這個名号。運氣不好的話,這九年純粹當做曆練,他們将回到故鄉,繼續過原先的日子。
原先,各處天音宗據點還缺人手,弟子們不愁去處;可是現在,弟子越來越多,能留下的卻越來越少。見過了更遼闊的天地後,他們并不想回到從前的生活中。
項青陽難過道:“我......唉,罷了。這些拜入宗門的弟子中,誰不曾認為自己天賦異禀?我大概真的不如他們,但我也真不甘心将這九年白白浪費掉——哪怕是在八宗會盟拿個名号也好。你知道,隻要能進入第三輪,天音宗就會承認你為八宗會盟盡過力,離開後會好過一些。”
尹雲晖道:“我知道。”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在前兩輪比試中,輸了就是輸了,沒有複試的餘地。他同情項青陽,但他何嘗不渴望少俠榜。
尹雲晖道:“你再好好練練,尤其是内力。這種勢均力敵的比試會拖很長時間,誰更能撐住,誰就更有優勢。”
項青陽道了聲謝,情緒依然是低沉的。
尹雲晖覺得多說無用,先辭别離開了。
與項青陽的交手讓他放松了許多。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不堪。也許隻是他總和更厲害的人比,才會覺得自己不堪。
他重新倒回床上,心裡懸着的石頭終于落地了。這一整晚,尹雲晖睡得格外香沉。往後幾日,他的心出奇地平靜,除了磨刀,連劍心台也不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