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客棧的地上、牆上，都沾滿了血。淩亂的木闆被劈成了木片，整個大堂充斥着血氣。尹雲晖和于慕清幫楊悠雁拖延了好多次，即便受了不傷，仍想方設法地幫她。

纏鬥之中，有魔氣攀上了楊悠雁的胳膊，是枭夜在催動她的心魔。

那一瞬閃念之中，楊悠雁借着眼前的刀光，仿佛看見了自己小時候。

草木萌生，萬物競發，一切都那麼生機勃勃。

她用刀挑下了一截花枝，看着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默不作聲地收起刀。

唐複問：“怎麼不練了？”

“我不該傷害它們。”

“一截花枝而已，枯敗了明年還會有。”

“再綻放也不是曾經的花了。”她低聲道，“人隻活一次，真有輪回轉世，死而複生，也不會是自己。”

少女看着紛紛揚揚的桃花，眸中罕見地染上了惆怅。

“我好想每年都看見這些花。”楊悠雁出神地望着，“師父，我想活下去。”

唐複沒有說話，默默地品起了桌旁的茶。

他知道少女的難過隻有一小會兒，等天上飛過一隻鳥，或者飄過一朵好看的雲，她很快就能轉移話題和心情。

那日她卻靜了很久。

然後告訴唐複，她有些後悔。

“我害怕别人會因為我的離開難過，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承認。可是師父，我恐怕沒機會了。”

她看着滿樹桃花，眼尾略紅着喃喃：“為什麼我隻能是半妖？”

唐複平靜道：“也許是命吧。”

唐複是個好師父，但絕不是一個好的傾訴者。這所謂的、模糊的命運，最終植根于楊悠雁和尹雲晖的心中，成了他們終其一生去反抗的對象。

可到底，什麼才是命？

若他們奮力反抗，那個懸置在頭頂的“命運”，真的會回複他們的呼喊嗎？

楊悠雁的眼神暗了一瞬。

但下一瞬，她便斬斷了纏在手臂上的魔氣，刺入枭夜體内。

“我确實不喜歡命運給我的安排。”楊悠雁的眸色由暗轉明，“但你錯了，我從不會被我的命運壓垮。我與死亡打過無數次照面，每一次都在為自己的存活而驕傲。”

許是已對如何處理這情緒了如指掌，刀光劍影中，楊悠雁反而更能定下心了。她一點點撫平了駁雜的、沖動的意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寬廣的心境。

她手中的刀也汲取了越來越多的力量，如一隻漸漸蘇醒的猛獸，将爪牙磨得越來越銳利，已與枭夜呈旗鼓相當之勢。

枭夜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知道再這麼鬥下去，敗的也隻能是自己。

他磨牙暗想，都怪那小子——

在楊悠雁即将取他性命之時，他抓過宋溫如攔在自己身前，逼她停住刀。

枭夜趁勢揚起利爪，想要刺向楊悠雁時，卻覺宋溫如掙脫了自己的手，先一步撞向利爪！

楊悠雁無暇他顧，趁勢刺中了枭夜的内丹。

憑着魂晶的氣力，枭夜并沒有即刻咽氣，慘叫一聲後扶住她的刀。

他一面抗衡，一面咬牙道：“你怎麼可能......殺了我，魔君不會......”

楊悠雁将刀狠狠一壓，将内丹斬為兩半，終結了他的廢話。

她撇過被血與汗沾濕的亂發，對上了宋溫如的目光，溫柔留戀，又蒼涼而痛苦的。

魔爪已經刺透他的胸膛。也許從他擋住枭夜的那一刹那，甚至從他招惹來枭夜的那一刹那，就不打算活着。

宋溫如扶住刺入胸口的利爪，知道止不住那汩汩湧出的鮮血，往後靠着，努力笑了笑，“你看，我沒有算錯。人界的刀宗還有傳人，你要替我……看着刀宗複興。”

心中有情緒在翻湧，卻如同海上的波光，抓不到，看不透。

可惜楊悠雁不是符薪，不知道這情緒代表什麼。

她從小到大就被唐複灌輸“刀宗有多好多好”的想法，卻并不想做什麼宏圖大業。見宋溫如氣數将盡，她索性陪他裝到最後一刻，“我知道，會有那一天的。”

“你答應我......”

“好。”楊悠雁道，“我答應你。”

“......殺了阿符。”

楊悠雁睜大眼，“什麼？”

宋溫如倒回枭夜的屍首旁，看着屋頂的橫梁道：“你還不知道嗎......為什麼阿符會融入你體内，為什麼他們願意教你這麼多？”

“......因為他們沒想讓你活着。你是，死棋。”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腦中炸開。

楊悠雁耳朵一陣嗡鳴，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楊悠雁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顫，“你說的是誰？”

“一山不容二虎，時機成熟，便是殺戮......他們讓你接納了阿符，就是等着你們厮殺的那一日。阿符她比你更厲害，更願意與那群人合盟，所以......他們才讓你依賴她，才教你學會......”

他看向了楊悠雁的左腕。

那裡原本有儲存妖力的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