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時分,楊悠雁與尹雲晖跑到酒樓中湊熱鬧。
他們去得非常早,酒樓才剛剛開門。楊悠雁找機會和掌櫃搭上話,一通好言好語說得掌櫃十分喜歡她。
她其實是想問掌櫃怎麼才能搶到更多的紅綢,聊了不久,小二慌忙地說了句什麼,聽得掌櫃一急,“怎麼會這樣?那今天怎麼辦?”
原來是負責發紅綢的小夥子早起時摔了腿,被送去醫館,不方便上場了。
這件事其實不難,村中能應付的小夥子也有不少,但離抛紅綢隻有一個時辰,大多數人都還在睡覺。趕在掌櫃找人之前,楊悠雁問:“外鄉人也可以嗎?”
“這倒是沒講究。”
她把尹雲晖推了出去,“那他呢?”
掌櫃上下打量着尹雲晖,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身子骨很端正,去看看衣服合不合身。”
“我?”尹雲晖未料掌櫃這麼快就應了,指着自己的面具道,“我不能摘下面具,我也行?”
“每年抛紅綢的小夥子都是要戴面具的,正好不用給你準備了。”
尹雲晖并不是很喜歡這種場合,也不擅長做鼓動人心的事,但看着楊悠雁殷殷期待的眼神,他猜這家夥是希望往她的方向多抛些紅綢,隻好答應了。
他們把尹雲晖抓去打扮時,楊悠雁就在酒樓等着。
半個時辰後,掌櫃笑吟吟道:“原來二位還是天音宗的少俠,蓬荜生輝,蓬荜生輝啊。”
“他收拾好了嗎?”
楊悠雁正想探頭探腦地去看,少年已一襲绯紅立在她身前。
禮服是精心挑選的上等綢緞,豔麗莊重,金絲勾出的白鶴熠熠生輝。
發束玉冠,攏住如墨般漆黑的青絲。
這裝扮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遠遠一眼,便如從畫中行出之人,一筆一劃都恰到好處。
尹雲晖其實很緊張。
那衣服繁瑣得很,頭發也被重新梳理了一通,他什麼都沒準備好,就被趕鴨子上架地當了一回“新郎官”。
尤其知道他是天音宗弟子後,他們更激動了。他倒是不怕别人怎麼說,就怕楊悠雁看見會覺得不習慣。
而他果然看見少女驚愣住,仿佛見了另外一個人。
他惴惴不安地咳了一聲,“我還沒照鏡子。”
“你等着。”
楊悠雁說完便出了酒樓,将近半個時辰還沒回來。
要讓他等什麼,少女一句話都沒說。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尹雲晖看他們收拾着紅綢,有些焦急。她最想搶這些紅綢,趕不過來怎麼辦?
但他更害怕的是,少女留下的那一點點期待會因為失約而破裂。
在他被叫到酒樓上之前,楊悠雁終于回來了。
她不知從哪裡換了一身朱紅的長裙,簪了流蘇與鍍金步搖,竟然還用胭脂粉黛認真打扮了一番。
她從未穿過如此明豔的衣服。
一雙眼便可璀璨如日月,即便穿着粗布短褐,也是明亮的、閃閃發光的。
而今更像是奪去了天地間所有的光澤,用一捧火将周遭都燒成灰色,隻留這一片朱紅,永遠燒灼在少年心底。
她牽過他的手,“我好看嗎。”
尹雲晖說不出話了。
他耳旁如驚雷響過,思緒如被巨浪奔襲卷走,已聽不見其他人的話。
何等耀眼奪目。
便是有九輪太陽懸于頭頂,千萬流星齊齊劃過天穹,他怕是也看不見。
眼前全都是她,隻是她。
“要到你了!”有人把尹雲晖拍回了神,見了二人的模樣,都心照不宣地笑着,“給你紅綢。等司儀說完話,你跟着往下扔就好。”
到底是怎麼被推到的台上,又聽見了什麼話,尹雲晖腦子裡嗡嗡作響,全然未覺。
他聽見台下響起喧鬧,人們都朝自己歡呼。又見楊悠雁立在街巷的對面,緊抿雙唇,又期待又緊張地看他。
似乎這不止是一場戲,而是在萬衆矚目之下,在神明的庇佑和無數人的祝福之下,和他成親。
萬千紅綢如同緊束住他與她的紅線,從此再不分離。
他迎着朝陽,将手中紅綢盡數抛出。
紛紛揚揚的朱紅色從天而降,喧鬧聲在這一刻達到了高潮。隔着無數人的歡呼,隔着紛飛的綢條,他看見少女安靜地立在那裡,亦隔着層層疊疊的人望着他。
本該去搶紅綢賣錢的楊悠雁一動未動,仿佛這一眼,已經勝過無數次的海誓山盟。
不知是不是這場面太絢爛,尹雲晖仿佛看見她眼尾也泛着紅。
他腦中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冒出一個想法。
是有别于年少的悸動,有别于那些暧昧情愫的,一個鄭重的、堅定的承諾。
他想要和她成親。
從此行過山遙水長,看遍桃花與瑞雪。
生時長相思,死後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