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到了什麼,他動作蓦的停了下來。沈嬿回走近他,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地面,一截枯枝上停着一隻灰黃的蝶,正在秋風中無力地撲騰着翅膀。
沈嬿回看着他,那是幼年的柳玠。
瘦巴巴的小孩着實算不上玉雪可愛,穿的破破爛爛,但面容秀美,眼神澄澈如一汪碧水,濃黑的長睫斂下顯出幾分悲憫。
他在為這隻蝴蝶揪心。
看來孩子也不是從小就歪嘛,至少現在看起來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自己處境都這般差了,還會為無辜的生靈擔憂。沈嬿回想着。
“阿玠。”
一個女聲喚他,他猛地起身跑到屋裡,“阿娘,我在。”
臨窗而坐的女人憔悴卻難掩姝色,蒼白的面容沉靜清豔,烏黑的瞳仁像有墨色靜靜流淌。沈嬿回忽然發現,柳玠長得與他娘親很像。
“衣服怎麼成這樣了?起風了,你在外面待着冷不冷?”
女人慈愛地摸了摸他的小臉,柳玠昂起頭搖了搖,後腦垂下的馬尾辮跟着晃了晃,笑着脆生生道,“不冷。出去買藥的時候被堵了,我把他們都打趴下了。”
女人眼中流動着悲楚,“阿玠,娘對不起……”
話還未說完,院子裡一陣喧鬧,在兩人反應過來之前,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已經走到門前,粗着嗓子罵道,“我道是誰勾了大人,惹得夫人心煩,原是個下賤的妓子!”
女人面色一變,推了推懷中的柳玠,語氣堅決,“阿玠,你先出去,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許進來。”
柳玠擰着小眉頭,猶疑一瞬,還是往外走了。經過那兩個婆子卻被其中一個抓住了手腕,打量着他道,“這小兔崽子莫不是——”
那婆子手勁極大,孩子細瘦伶仃的手腕仿佛下一刻就會折在她手中,他掙紮不動,偏頭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跑了出去。
那婆子啐了口,咒罵一句往屋裡走去。
柳玠并沒有走遠。
他躲在屋外的一個拐角。他其實知道很多事,他知道母親是訪香閣的頭牌,也知道那個他從未見過的所謂的“父親”是個大人物。訪香閣裡許多姨娘來過這個院子,勸他娘回去,都被她拒絕了。
她說那個大人答應過她,一定會來接她。她就在這裡一直等,像那隻瀕死的蝶,做着無謂的掙紮,柳玠如是想。
屋子裡傳出的侮辱咒罵和壓抑不住的哭聲,直到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和人體撞到硬物的悶響,那兩個婆子才離開。
沈嬿回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濃烈的冷意和恨意。
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光大亮,溫暖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棱灑到天青色床帳上,沈嬿回盯着帳頂看了很久。
心情複雜。
其實自從穿到這裡,她一直沒有太多實感,這裡發生的種種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個大型的全息遊戲。可從那個回憶裡出來,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不僅僅是書裡的一些方塊字。這裡的人有血有肉,每個人的經曆與情感,也絕不是浮于紙上的幾句話而已。
正想着,門外傳來叩門聲,胭脂的聲音傳來。
“小姐,唐小姐來找您去青城寺上香,當下正在花廳裡候着呢。”
沈嬿回愣了愣才想起這回事。
胭脂口中的唐小姐是敬亭侯唐起的幺女唐甯,也是原身的手帕交。可能是系統模糊過這個世界的人對沈嬿回的印象,唐甯作為“閨蜜”也沒對她表露過任何懷疑。前陣子唐甯的祖母病重,兩人早就約了今日去青城寺祈福進香。
沈嬿回想了想,讓胭脂進來給她梳妝。胭脂給她挽了個淩雲髻,挑了一條月白色上襦,下配水碧色的繡湘妃竹百褶裙,腰間垂了四條淺黃色的墜玉絲縧,走起路來時四隻蝶形玉佩輕輕擺動,看起來靈動又富有生氣。
沈嬿回到花廳時,沈母正坐在花廳中與唐甯喝茶閑聊,唐甯性子活潑嘴又甜,很得長輩喜歡。
“阿娘。”
沈嬿回與唐甯對了個眼神,唐甯一來到就跟沈母表明了來意,此時沈母看着兩人眉來眼去的小動作不禁笑起來,“行了,既是早就約好的就去罷。不過早去早回,莫要胡鬧。”
兩人歡歡喜喜地應下準備出門。沈嬿回走到門口時想了想,又吩咐胭脂回去告知柳玠一聲,這才讓車夫套了馬車,兩人往青城寺去了。
青城寺位于燕京城郊的倉翠山的半山腰,是規模僅次于皇城中的護國寺的寺廟,因着倉翠山風景秀美,是個賞景遊玩的好去處,故而香火也十分鼎盛。
馬車辘辘起行,沈嬿回打着簾子朝外望着,腦中卻不斷閃現着柳玠昨夜虛弱倚在她懷中的模樣和他幼時的回憶,他昨夜看着很難捱,也不知道現在好點沒有。還有,怎麼練功還會有後遺症,難道是走火入魔了?
沈嬿回搖了搖頭,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