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她嗎？并不是。

昨日第一眼見到這個小妖，心中頓生疑窦。他所見過的妖類，不是兇狠嗜殺，便是野性難除。第一次見到身上隻有妖氣，沒有妖性的妖族。

在一隻妖身上見到人性，不知是好是壞。

車隊緩緩啟程，楚玉笙在車中正襟危坐，惹得夢千秋笑出了聲。“你這副樣子，我很難覺得你不緊張。”

楚玉笙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試圖轉移話題，“你今日為何要來，不陪林都尉嗎？”

“他公務繁忙得很，我今天來看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我下山之後就在樂土城住，這裡是我第二個家，你救了樂土城的人，自然也是救了我的家人。”她昨日靠着照顧小女孩來轉移悲傷，今天壓抑的情緒呼之欲出。不過好在城中沒有發現翠娘與莊富貴的屍體，她不能提前代入他們遇害的情境，讓自己徒增悲傷。

看到她的情緒不太好，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自己話題轉得不太好，又不知如何補救。這時夢千秋反問他，“你是個道士，為什麼不抓我？”

“我隻抓行惡的妖，你不害人我自然不抓你。”說完就看到夢千秋用剛見面的眼神看着他，莞爾一笑。“你說這話的語氣真像我的一個朋友。”然後靠在車窗旁閉眼休息，微風吹過簾子掃過她的發絲。不知怎的這一幕讓楚玉笙看入神了，恍然覺得兩人熟識。

車馬行路還算快，一柱香的工夫就到了城外寺廟。

夢千秋也正好睡醒，一行人在楚玉笙的帶領下接出了幸存的居民。

大概有百十來人，一個個從門口出來，大人抱着小孩、年輕男子、鄰居奶奶……她等得焦急，便問楚玉笙：“還有人嗎？裡面有沒有一個年輕女子，高高瘦瘦的。”

還沒等楚玉笙回答，夢千秋就逆着人流跑進去。一個個長相相似的人、背影相似的人她都覺得可能是，結果等所有人都上了馬車還是沒有找到。

她大喊：“翠娘！莊富貴！”你們在哪裡啊？

還是沒有找到，這一次是不是真的沒希望了。

前天與平日的記憶反複湧上心頭，茫茫大雪中的血色，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客棧。過節時舉家歡慶的場景，翠娘還給了她一個紅包。記憶中的美好徹底壓倒了她，讓她不自覺聯想到命運的殘忍，相聚的溫馨總是短暫的，而分離卻是長久無歸期的。

翠娘對她那麼好，為什麼她偏偏在翠娘最危險的時候不在？是她不對，是她沒有保護好翠娘。

楚玉笙見她尋找的身影透着凄涼，這是他第一次在妖身上看見，有些不忍，“先回去吧。”

夢千秋拖着失魂落魄的身軀邁上了車，回程時在車上靜靜發呆。

楚玉笙也安靜地坐在一旁，夢千秋好像回了神，又好像是自言自語，“那天晚上翠娘說我像她的妹妹，還說我一個人會寂寞。可是怎麼這麼快我就又變成一個人了呢？我要是留在客棧裡，他們也不會遇害，都是我的錯。”悲傷籠罩在她眉宇間。

她語氣中的自我審判讓他也跟着難受，但是任誰來看也不會認為夢千秋有錯。誰又會提前知道大梁人會來偷襲，“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天災人禍沒有人可以預料。逃走的人還有很多，也許他們躲在另外的地方。”

夢千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你說得對！”即使是過節，樂土城的守衛也絕不會這麼輕易被攻陷，大梁國這次突襲也太蹊跷了。

他們回到郡守府，立馬來找林緻。

林緻這兩天也在調查這件事，今天剛有些眉目。樂土城的軍隊少說也有一萬餘人，怎麼可能聯絡不到戍邊軍營就全軍覆沒了呢？調一支部隊就可以在短時間内讓城門失守，想必城中早就混進了大梁奸細。

“城門已破，奸細怕是早已趁亂逃回大梁了！”吳蓬在一旁氣不過，卻又無可奈何。

“我認為沒這麼簡單，既然是已經成功的奸細，應該沒那麼容易離開。隻要沒有被發現的風險，就還會回到城裡。”楚玉笙分析道。

林緻點頭表示認同，将這兩天的公文材料拿了出來，“你們看。”

軍事簿裡記錄，那天夜晚城門按時關閉之後一切正常。按理說夜半守衛燈火照明，不可能發現不了敵軍前來，要麼他們提前聯絡過，要麼他們單槍匹馬先來遞過信。反正要從可以接觸城門守衛的人員裡面查起。

“不如我們去城門那裡，看看有什麼其他線索。”夢千秋覺得這個線索實在有點寬泛，要找到其他線索才更有指向性。

城牆上還可以窺見戰火留下的痕迹，未洗淨的血迹、刀槍的劃痕、戰火的塵土，幾人還詢問了新換班的士兵之前收拾戰場是有沒有發現什麼可以之處。

但是真相往往藏在細微之處，藏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