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樂上車前,予翀湊近,悄悄對她說:“以後還是尋個借口不來了。”
柳樂想,看來人人都不喜歡謝家,這樣一個冷冰冰、處處得小心翼翼的地方,難怪謝音徵不肯回來。
想起謝音徵,柳樂心中一陣不好受。謝音徵是她最想見、最想與之交朋友的人,因她所結識的同齡女子中,還沒有哪一位及得上謝音徵那般聰慧、美麗、英秀、善良。可她卻對不起謝音徵,無顔面對她——柳樂始終認為,若予翀沒有生那場病,現在的王妃該是謝音徵,雖然不是自己故意奪人所好,卻難免有負疚之感。
尤其令她難受的是,在謝音徵眼裡,一定是她為計晨讨情,去找晉王爺,然後……
越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越是急于見到謝音徵,把事情解釋清楚。她相信,當兩人面對面時,該說的話自然而然就能冒出來。可就算澄清了這一樁,接下來又如何?總不能說:“我根本不喜歡晉王爺,從沒想過要嫁給他,是他非要娶我,我不得已。”——這不是她該說的、不是她想說的。
柳樂怎想怎不是滋味,回到王府也一直愁眉不展,在屋内隻呆了一會兒,不覺又走到後面的小院子發悶。
“柳樂——”
她聽見予翀喊了一聲,未及答應,他已經掀簾從屋裡出來。
“原來你在這兒。”予翀向她看了看,“還不高興?謝家那老婆子真是——罷了,以後再不用去見她。”
“你在那裡做什麼?”柳樂随口問道。
“在園子裡轉了轉。”
“哦。”柳樂心想他倒是還能在花園玩,自己隻能悶坐着。
“不好玩,我也悶得很。”予翀笑道,“要是你去才好。”
“他們老太太說你先前喜歡去,常常去。”
“聽她瞎扯,先前去不去我不記得,若說喜歡,那是絕對沒有的事。”
柳樂突然想,那時他去謝家,一定是見到謝音徵的,他們在譚家也會過面,他和謝音徵,原本是青梅竹馬。
她望着予翀出了神。斜陽擦過牆檐照在他身上,照在他臉上,在亮光中,他的眉毛和眼睛比平日更加醒目和明亮,他幾乎像一個少年。
“怎麼了?”予翀一邊走上前,一邊用溫柔的語氣問。
柳樂忍不住問:“你也不記得你那個表妹了?”
“哪個表妹?”予翀猛地盯住了她,黑眼睛裡閃出銳利的光,“我絕對不會娶我表妹。”
柳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謝家二姑娘,你和她不是……”
予翀打斷道:“哪一個表妹我都不記得,我絕對不可能娶表妹。”他又重複一遍,語氣淡漠。
柳樂感到一陣氣憤:他就一點兒都不關心,未免太過無情!就算對謝音徵沒有男女之愛,作為表親也不該這般冷漠。——可他如何竟不喜歡謝音徵?他喜歡的姑娘,又究竟是何許人,是個怎樣的姑娘?
“你是為這個?”予翀看着她,眼中忽地閃出笑意,“我好标緻的娘子,難道你還不知——無論有什麼事,倘我真得此福氣,我要娶的隻有你。”
柳樂看他來哄自己,急急忙忙走去看枝上的臘梅,一面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我認識謝二姑娘,她是個很和氣的人。她也不喜歡謝家。我想,我們能不能請她來做客——她和黃大人。”
“我沒意見,隻怕黃大人不會答應。”隔着花枝,予翀好笑地望着柳樂。
柳樂也感到自己太異想天開了,不禁臉紅,但她趁機又問:“黃大人是個好官嗎?”
她好像聽見予翀哼了一聲:“是不是好官不由我說,黃禦史和我一向意見不同。”
也就是和予翀完全相反的一個人。柳樂忍不住道:“大家不是都說黃禦史是正氣之士?”
“正氣?他買個正氣的名罷了,行的事情可是毫不相幹。”
柳樂吃了一驚:“他行了什麼事?”
“關心他幹什麼?哦,對了,那時你是為計正辰去向禦史求情來着吧?”予翀語調一沉,臉上驟然結了冰。
“你怎知道?”柳樂見他猜中,有些着慌,馬上又想起既然結識謝音徵,去找黃謙是很自然的事,索性大方承認,“是這樣。那時候沒人肯管計正辰的案子,我便想找黃大人。”
“他管麼?”
柳樂猶豫地說:“黃大人隻按自己的章法辦事,我想請他從旁過問一下,他不肯……”
“他當然不肯,你求錯人了。”予翀冷冷打斷,“黃大人精明得很,深谙官場混事的訣竅——什麼差事要緊着辦,什麼時候可以脫滑,他門兒清,怎會趟那渾水?别說你和他非親非故,就是他夫人本人有事,他頭一位也是先把自己撇幹淨了。”
柳樂呆呆望着枝頭快要合攏的小花。黃謙和謝音徵年貌不相當,又性子呆闆,不般配謝音徵的人品。但相貌、脾性到底是天生的,不賴自己,假使兩人情投意合,甚至這些可以完全不相幹。可聽予翀不像是惡語中傷,那謝音徵所嫁的丈夫不僅嚴厲冷酷,還是個僞君子。——假若謝音徵看出他的原本面目,該多麼難受。
同時,柳樂又憶起那時求告無門、四處碰釘子的凄涼無助:去找謝音徵,反害她被黃家那惡嬷嬷訓斥;謝音徵想做一番事業,一心想要幫助别人,可是她們連自己都幫不了。
反觀予翀,不過是天老爺讓他投了個好胎,便一生不用對人卑躬屈膝,想做什麼都易如反掌。這也罷了,她讨厭他可勁兒說些風涼話,似乎别人的悲苦在他不值一哂。
柳樂轉過雙眼,看着他一笑:“我沒有求錯人,我找謝姐姐時,她是認真打算幫我——她要我找你。”
“找我?”予翀露出意外的神情,旋即笑道,“那你怎麼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