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安靜地看着佩特拉。
雖然隻和人類的佩特拉相處了十分鐘,但她已經知道對方的性格有多麼頑劣跳脫。
“……好吧,詐不住你。”佩特拉擦擦鳄魚的眼淚,“維沙爾!維沙爾!”
另一隻小手怯生生地握上了單無绮的衣角。
維沙爾活着的時候像一棵含羞草,即使死後化為數據庫裡的靈魂,依然柔軟又羞怯:“單姐。”
單無绮下意識反握,卻隻握住一手空氣。
維沙爾羞澀地打了一聲招呼,沙色的漂亮眼瞳透出緊張,他至今都對自己把零交給單無绮這件事感到愧悔。
單無绮摸摸維沙爾的腦袋——當然也隻摸了一手空氣:“你是我們的英雄。”
維沙爾·萊恩,你是我們的英雄。
如果沒有維沙爾,在柳法奪走零的孢子後,零的精神已經随着□□一同凋零。而如果沒有零,新伊甸能否重生都是個未知數。
單無绮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态——在她還是首長的副官時,她時常跟在首長身後,為他整理行程,清點事務,從旁輔助。
現在,在“接見”了佩特拉和維沙爾後,她身體裡的工作因子一瞬間活躍起來。
薩摩伸出一隻手。
佩特拉拍拍薩摩的肩膀(她的手直接穿過了薩摩的身體):“安啦,讓副官工作去吧。”
薩摩欲言又止。
單無绮抓起床邊的外套披上,遮住了身上的條紋病号服,赤裸的腳在床邊摸索了幾下,套上鞋子,一步步緩慢地向病房外走去。
她的前幾步還帶着大病未愈的踉跄和虛弱,但随後,她立刻調整了過來,整個人像一根挺拔的勁竹。
單無绮推開房門,走在走廊上。
沿途,醫生和護士向單無绮敬禮:“首長!”
薩摩綴在單無绮三步之後,在第一個人向單無绮問好後,他目光中的擔憂和緊張一下子增加了十倍。
單無绮安靜了一瞬,點頭道:“日安,同志。”
接下來,單無绮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日安,首長!”
“日安,同志。”
“日安,首長!”
“嗯,日安。”
單無绮蘇醒的消息傳得很快,她走出醫院,一輛公車風馳電掣而來,飄移停在大門口。
梅搖下車窗,沒有下車,但車上的另一人像歸巢的乳燕,眨眼間撲到單無绮面前。
尤娜憔悴了許多,她沒有想到,僅僅分開了兩天,基地裡的一切就天翻地覆。
她張了張嘴:“單……”
而後,她猶豫着改口:“首長。”
“日安,尤娜。”單無绮的臉色十分平靜,平靜得有點不正常。
她的目光滑過尤娜惴惴不安的小臉,落在車内的梅身上:“哥。”
梅的眉頭驟然緊鎖起來。
單無绮拉起尤娜的手,尤娜終于驚愕地發現,單無绮的手又冰又涼,浸滿了冷汗。
尤娜想要說些什麼,但她看着單無绮略帶蒼白的臉,最終什麼也沒說。
單無绮拉着尤娜上車,梅盯着薩摩,默許他上車。
單無绮隻對梅叫了一聲“哥”,别的什麼也沒說,但兄妹倆有一種超乎血緣的默契,梅開着車,帶着車上的人一路來到墓園中。
這是一處新修的墓園,接骨木散發着芬芳。現在是流火的夏季,那些死在行刑場上的黨員是墓園第一批沉眠的亡者。
單無绮來到一塊嶄新的墓碑前。
首長——留着兩撇俊俏黑胡子的首長,他沒有給後輩留下任何可供呼喚的名姓,即使在他死後,在這塊墓碑上,他也吝啬地保留了這個秘密。
墓碑上刻着一句簡短的話:
“人類第一基地第36任首長長眠于此。”
單無绮站在墓碑前,纖細的十指籠着外套,在胸前微微捏緊。
後面的衆人沒有說話,尤娜和薩摩無聲争了一陣,最終在梅的批準下,尤娜搶過了傘,在單無绮頭頂撐開。
單無绮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直到夏日的微風在這片流火的天地間拂起,單無绮如同從夢中驚醒,伸出一隻手攏了攏耳邊的鬓發,又轉過身,向不遠處停車的地方走去。
梅說出今天第一句話:“你想做什麼?”
“回去,下達通知。”單無绮道,她用珍貴的回憶想明白了一件事——首長沒有死,因為那份閱後即焚的文件上,首長的死法是死在她的槍下,“我不是首長,是代理首長,在首長活過來之前,我仍然是他的副官。”
話音落下,尤娜的目光更加緊張了。
她瘋了。尤娜咽下這句話。
但梅點點頭:“嗯,聽你的。”
尤娜絕望地發現精神病人的數量變成了複數。
她将希望的目光投向薩摩,卻發現薩摩的眼神沒有一絲異樣,好像這對兄妹說的是世間至理。
尤娜安靜地崩潰。
“完啦!”尤娜一邊想道,一邊盡職盡責地撐傘跟在單無绮身後,直到後者鑽進車廂,“單首長因為老首長的死,精神徹底失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