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聽見謝公子的聲音,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李林焦急地說着,與文雙音幾人循聲匆匆趕來。
他們将将推開門,就見謝孤衡抓着慕汀夷的手,二人雙雙跪坐在地,而慕汀夷操縱着四根鋒利且威力駭人的琴弦,當場貫穿了謝孤衡的身體!
滾熱的鮮血,染紅了柔綿的積雪,延展出魔鬼手爪般的痕迹。
——
距離謝孤衡入廂房已過兩個時辰,起初那痛呼還是壓抑的,到後來幾乎失控,謝孤衡痛苦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像受着抽筋脫骨的極刑,叫房外的所有人都神色緊繃,心高高懸着。
慕汀夷沉默站在原地,腳下由她的琴弦貫穿他的身體所緻的血泊已經幹涸成褐紅色,在一片素雅的白中刺目無比。
若是尋常攻擊,謝孤衡身子再是虛弱也不至于重傷如斯,可那是心枝所化的神器滄绾的琴弦,所創的傷自然非比尋常。
加之,他的身體似乎還有旁的秘密。
謝孤衡被傷之際,分明有一股股濃黑的霧氣自他的傷口噴湧而出,霧氣之中鬼祟似的,有觸感枯瘦纖韌的東西攀上慕汀夷的袖子。
慕汀夷不知該作何反應,事實上,她還處于驚愕中沒能回神!
自己為何失去控制,“親手”重傷了謝孤衡,她無法明白。
怔神之際,謝孤衡硬撐着推開了她,埋在血雪中低低地呻-吟,折磨的來源不知是琴弦的傷口還是那可怖的黑氣更多一些。
就在這時,一道高大身影從天而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二話不說将謝孤衡扶起,渾身遊蹿紫粉的雷絲,暫時驅散了濃霧,也擊碎了霧内隐藏的東西。
他對衆人道:“殿下舊疾發作,諸位且先離去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帶謝孤衡走入慕汀夷的房内,直接以結界封住屋子。
所有人都屏息等在那兒,不知過了多久,文雙音走上來,躊躇少頃,還是問:“慕姑娘,你……還好麼?”
慕汀夷這才回神,她像在漫無邊際的混沌中被扯回了現實,頗為茫然地醒了醒神,愣愣地看着沾滿鮮血的手掌。她的紫袍材質特殊,不染纖塵,水火不侵,因而沒有血迹,隻有袖上纏着三四根枯枝。
是黑霧之中攀上她手臂的東西。
細看,上頭還帶幾朵花,大半的花瓣都潑墨般顯着黑,輕輕一碰便連枝一起化成了灰燼,給人說不出的詭異。
這哪裡是什麼舊疾,分明是被某種邪物纏身。
謝孤衡到底怎麼了?
還有,那花瓣似乎有些熟悉,在哪兒見過呢?
慕汀夷胸口又悶又漲,難以形容的心情令她喘不過氣來,但她見慣了各種場面,即便心慌意亂,也能保持一派平和,轉身對其他人道:“你們且先回去吧,我在此守着便可。”
衆人面面相觑,還是曲茗雨膽大,先開了口:“可是慕姑娘,方才我們親眼所見,你要置謝公子于死地……雖然不知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說,謝公子人真的不壞,你們……有話好好說。”
鄭高遠也道:“是啊慕姑娘,謝公子的傷本就沒痊愈,雖然你們修為高,身子骨定比我們強悍,但也不能真下死手。謝公子一向待人和氣,對慕姑娘你更是百依百順,你有什麼要求,他定不會怠慢你的。做不成朋友,至少好聚好散。”
是怕她留下來,一時腦熱還要對謝孤衡出手麼?
在他們眼裡,她就是這麼蠻不講理、能随便動手殺人?
對上他們的沉默,慕汀夷再無解釋的心力,何況她也無從解釋,疲累地歎氣:“算了。”
她沒走,其他人也沒走,立在風雪中靜等。
直到午時,屋内才漸無聲息。一會兒後,折隐滿臉疲憊地推門而出,見他們都還在,也并不意外,隻是邊走邊撫落滿身的枯枝黑花,漫身的碎灰很快随風而逝。
慕汀夷本想詢問,文雙音卻搶先一步道:“這位前輩,謝公子可還好?”
折隐:“不礙事,他兩三個月間總有這麼一回,今日是不巧受了傷,提前了時間,反應也大了點,你們不必憂心,死不了。”
這話聽着可不寬慰人,但這舊疾是何緣故,都是謝孤衡的私事,大家都不好多問。折隐又對慕汀夷道:“君上,借一步說話。”
其他人識趣離開,剩二人入了屋檐。
彼時雪停風息,雪霁後水藍的天空一塵不染,陽光淺淡,有微微的暖色。
慕汀夷以為折隐是要責怪自己傷了謝孤衡,心道今日是自己失誤,确實該批。
哪想折隐隻是說:“君上,在下靈魚族族長折隐,也是殿下的好友。今日前來,是因妖後聽聞殿下與您一起數十日,恐他又逾矩犯癡冒犯了您,命我前來敲打一二,也是碰巧趕上他病症複發。平日殿下若有言辭不妥的,望您海涵。”
她有些哽咽:“你……不怪我傷了他麼?”
折隐頓了頓,才說:“我們都百般勸他收斂心思,但他一意孤行,有今日這遭也是果報。”他抿嘴,總結發言,“他活該的。”
慕汀夷有點無語:“你們真的是朋友麼?”
折隐朗聲笑笑,又正色說:“不過麼,他确實受了不少苦,君上若真的過意不去,不如多聽聽他說話吧。有些事他雖不能告訴你,但絕不會騙你。”
這時,房内傳來低低的呓語,二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去,折隐适時說:“在下還有要事在身,殿下便暫且麻煩君上照顧了。告辭。”
——
折隐告别了慕汀夷,并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往莊後的箬淮山深入一陣,深藍的長袍在綿冷的雪地微揚,像一條魚無聲地路過,不留一絲痕迹。
他駐足,靜靜看着某個方向,對着空無一人的暗處道:“還不出來?”
一抹纖長婀娜的身影出現,正是那個逃走的女妖。她隔着十來步便停了,摘下面具,傾國傾城的面容卻倔強地皺緊,扭頭看向别處,過了好一會才不情不願地走近。
折隐歎氣:“你說你……不聲不響跑出來,出事了怎麼辦?你知道你師父有多擔心你麼?”
她嬌嗔,眼眶紅了:“他擔心我?他是擔心他的寶貝吧?!”
“好了,”折隐覺着自己真是天生的老媽子命,剛處理好謝孤衡的爛攤子,馬不停蹄還要來哄孩子,語氣愈發無奈,“小語,那東西很危險,你速速與我一起回谷。”
“不要!”商時語抿唇,後退一步,“我找到再回去,你别管我!也不準和他說!”
“小語……”折隐還待勸說,對方幾乎是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留他一人扶額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