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孤衡仍是那笑盈盈的模樣,答案不言而喻。他道:“這東西附身丞相有些時日了,它們的存在隻為破壞一切安定,十分危險且狡猾。在下怕它跑了便沒有打草驚蛇,掌院勿怪。”
曹振回憶這段時間滕傅邑一改往日的謙和儒雅,性情大變,暴躁恣肆,原來竟是有這層原因。他穩了穩心神道:“謝公子,若是可以,還望能救一救丞相。此是無妄之災,他也是清廉為民的好官。”
死裡逃生的西吳王也顫動也滿臉的橫肉道:“副掌院,朕這朝堂不能沒有丞相坐鎮啊。”
仇數卻說:“那公主呢?慕姑娘分明說隻有一隻邪物的。”
“慕姑娘?”謝孤衡挑起好看的眉,終于打量這少年将軍,意味深長道,“看來你與她很熟麼,認識多久了?”
仇數在這美男子狹長俊魅的眼中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久經沙場練就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若回答不慎,會有十分嚴重的後果。
“我……”仇數将将冒了一個字,蓦的一道白影輕盈而落,慕汀夷半抱着生死不明的程天玉走來。
她掃視一周,視線在與謝孤衡對上時微微一頓,當即裝作自然地看向别處,面無表情道:“閑聊個什麼勁兒?還不殺了?”
仇數還以為這話是問自己,忙回:“慕姑娘,這邪物說……”
“附身不久,這人還有意識。”謝孤衡身子一側便到了慕汀夷面前,好巧不巧地将仇數擋在身後,搶話是急切的,口吻是冷淡的,“也算是為國為民的良臣,在下想着能救一命是一命。”
再次被打斷的仇數隻能委屈地從謝孤衡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幹巴巴地道:“是……是的。”
目光卻開始在這二人之間逡巡,總感覺他們之間的氛圍古怪,認識,可他們表現的又是不熟的。
聞言的滕傅邑很是得意,又陰恻恻地大笑起來,笑出更多的血,甚至吐了兩口。
慕汀夷皺皺眉,将程天玉丢給仇數,随口說:“她隻是吞了邪物一口氣,已經不礙事了。”
從前朝思暮想的人倒在自己懷中,仇數非但沒有分毫旖旎的心思,反而胳膊僵硬,像接了什麼燙手山芋,直到西吳王哭着跑來,将程天玉攬到自己懷中,才松口了一口氣。
彼時,慕汀夷已站在謝孤衡身邊三步遠的距離:“動作快點,會吧。”
謝孤衡颔首,也不看她。
仇數不明白這二人要做什麼,略有些緊張地旁觀起來。
就見慕汀夷雙手虛撚,四根淡紫的琴弦像鋪開的星漢現于指尖之下。
接着,琴聲急促如暴雨傾盆的滂沱而至,一個一個音符都像一把尖銳的鈎子,勾住人的心尖,雖然依舊高妙絕倫,但調子忽上忽下,奏的是刀光劍影、風雨雜晖,叫人心悸!
這曲子更非普通的急促激烈!
就在琴音出現的同一時間,匍匐在地的滕傅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不久,一根根細長的樹枝竟從他背後生長出來,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茁壯、纏繞觸手,轉眼間鋪滿了滕傅邑整個身軀。
慕汀夷當初與謝孤衡掉入天河時,植入這隻邪靈體内的心枝回應召喚,開始将邪靈扯出滕傅邑的肉身!
修長茂盛的綠葉、一串串紫藤花結出,成一件美麗的殺人兇器,正從他體内生根發芽,并逐漸扯出一團灰藍生物!
這東西長着數不清的長長短短的觸手,即便被一層又一層的紫藤枝條捆綁,依舊在瘋狂甩動帶着黏膩液體的觸手和身軀,似一頭舊居沼澤的怪物,發出尖銳的嘶鳴,叫一衆之人頭皮發麻。
此刻就是滕傅邑的慘叫再凄厲,也再無心疼,因為這怪物實在超出了這個世界的認知範圍。
還是仇數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道:“慕姑娘,滕相他……不打算救了麼?”
慕汀夷撥弦不停,一面淡淡回答:“死了就死了,魂魄離體了我塞回去就是,怕什麼。”
聽她說得好像塞棉花似的簡單,衆人無不目瞪口呆,可即便有質疑,他們卻也無從下手。
這怪物,憑他們的修為就算能制服,也不知如何驅逐,不交給慕汀夷,一樣是沒法救滕傅邑,以至于西吳在場的、還沒逃走的近三十個文武官員,都隻能遠遠站着,被迫選擇袖手旁觀。
眼見自己的威脅完全不起作用,馬上就要完全離開肉身的邪靈終于慌了,最後控制着滕傅邑叫道“你們……你們敢殺我,那隻鲛人也要死!!”
此話一出,仇數當即焦急地上前兩步道:“你什麼意思?!”
滕傅邑知道自己再次抓住了機會,獰笑道:“哈哈,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支開你,不會真以為單純請你來吃酒享樂吧?哈哈哈!一隻沒了鲛珠的鲛人,跟一條死魚沒什麼兩樣!
“識相的放了我,我還能饒她一命!哈哈——”
同一時刻,棠阙鎮。
萬俟芊将頭靠在浴桶邊緣,竭力向後仰望,透過半阖的窗,颠倒的視線裡,是一輪倒挂的月牙兒。
銀色的魚尾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水面輕拍,她無聊地想着仇數何時能回,還等着他将院子水缸裡那兩尾鲫魚紅燒,猛地瞥見兩道黑影掠過窗外!
她登時坐起,警惕地扒着浴桶。
幾個呼吸的死寂後,房門被一腳踹開,飛揚的塵土與碎裂的門闆後,幾道寒芒劈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