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越看了一眼手上若隐若現的紅繩,跟了進去。
“說來我得謝謝你。”嵇娘忽然說道,“若非你帶我回來,我或許會忘記很多重要的事。”
“不客氣。”池越毫不客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下再說,“你現在帶我來這裡,是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嵇娘說道,“若沒有他相助,我和三元逃不出來。”
池越一怔:“你見過福寶?”
“看來你已經找到另一個人了。”嵇娘這話的意思,是她還見過小滿。
池越拉住她:“你到底是誰?既然說了這麼多,為何不直接将村子的秘密告訴我?到底是誰主持了這場祭祀?”
“好問題,我到底是誰?”嵇娘嘴邊挂上笑意,她擡眼看向池越,語氣輕柔,“仙長,在你看來,我是人嗎?”
“......”
嵇娘抓住池越的手,置于自己心口。池越感受着其下的跳動,沒有回答。
“我是嵇娘。”她笑着,放開池越,轉身繼續往裡走着,見池越沒有跟上,還特意等着她。
池越卻在此刻問道:“人是什麼?”
嵇娘身形一頓,轉回身,頗具意外地看向池越。
“人也好,妖也好,不過是存在的形态有所區别罷了。”池越将嵇娘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妖吃人,人也吃人,你能說吃人的人是妖嗎?是人是妖,重要嗎?”
“......不重要......嗎?”
來都來了。池越歎了口氣,沒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說上這些大道理:“人通過修行可明事理、知善惡,妖亦如此,比起人,妖的修行之路更加坎坷,妖天生兇猛好鬥,所以更需要教化,千萬年來,經過教化修行,妖族也有了自己的律法不是嗎?既然已經有了律法,那麼作惡的妖,自然也應由妖族的律法裁定。這麼看來,人與妖的區别,是不是同九州人與北境人的區别差不多?”
雖然事實上,能像池越這樣想的人也沒幾個。
凡人懼怕妖,更多的是懼怕妖的那份強大,懼怕妖對自己生命的威脅。把妖的這個位置,換作強者,也能說的通。人分好壞,妖自然也分善惡,因為作惡的妖或者人而一概而論,未免有些草率。
嵇娘靜靜地望着池越,沉默到池越都有些不知所措,她才慢慢開口:“那像我這樣的呢?”
“......”
在池越的注視之下,嵇娘的手逐漸化作野獸一般的利爪,“我如今,算不得人,也算不得妖,在仙長眼中,這樣的我,也與你們一樣嗎?”
看上去分明是妖,卻沒有半分妖氣。
池越臉色一沉,道:“你不是嵇娘,現在與我說話的你,到底是誰?”
她所訴說的生平不像有假,如果嵇娘是真實存在過的人,那麼眼前這個“人”,隻能是——
“我有着嵇娘的皮囊,嵇娘的心,嵇娘的記憶,我就是嵇娘。”她依舊如是說道。
——妖吃掉人心,鑽進人的皮囊中,看上去就與人别無二緻了。舍棄掉妖心,更是連妖氣都可以隐去。
破魔眼看不穿人心,也隻有用這種方法,妖才能成功欺騙破魔眼。
她是妖。
池越從前聽說過這種隐藏妖氣的方法,如今是第一次見到。
此妖是什麼時候得手的?東方淬是不是也出事了?
池越望進嵇娘眼中,她的眼底看似平靜,其下又似乎藏着洶湧波濤。
但池越卻莫名地覺得她沒有危險。
而這個“她”,也僅限定在眼前這個同池越說話的“她”。
“即便你有着嵇娘的記憶和身體,你也不是她。”池越道,“其實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這般一直問我,是想讓我幫你騙你自己嗎?”
聽說一些修為不足的妖在接收了人的記憶之後記憶會出現混亂,會忘記自己是妖這件事,會認為自己就是這個人。她說池越幫她記起了一些事,她記起的,自然就是她本身是妖這件事。
長杖在手,池越沉聲:“我問你,是你殺了嵇娘嗎?”
聽上去像是廢話,若不是她,她是如何獲得嵇娘的皮囊的?但池越隐約覺得不對。
“嵇娘”神色有些恍惚,“......‘她’說過,要殺了所有想逃的人......”
說罷,她阖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經沒有迷茫,她問:“如果是我,你此刻要殺了我嗎?”
池越又是一陣沉默,片刻,終于還是歎了口氣,隻道:“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欺負你。”
嵇娘一怔,沒想到池越會是這種反應。
“嚴格來說,你已經死了。”池越道,“如今的你,不過是一具任人操控的靈偶,而且,誰知道此時此刻正在同我說話的‘你’,到底是‘你’還是那個将你制成靈偶的妖修?”
“看夠了嗎?滿意了嗎?”池越擡頭四下張望,“我這人實在是懶得猜謎語,這位道友,不如出來聊聊?”
聊聊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真是個怪人。”嵇娘忽然說道。
“算不上,我們山上比我怪的多了去了。”池越輕笑一聲,“我姑且信你并非自願殺了嵇娘,就算你那滿臉的傷心是假的我也認,待到此間事了,你如果還活着,你就同我回山,待那時,我們再論你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