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些激動,阿普莉爾卻很快低下頭,掩蓋住自己的表情。
要是被玩家們發現自己情緒異樣,可就不好了。
他們開始坐地起價還是小事,纏上她才是大·麻煩呢。
在“阿多尼斯”後面走進來的正是被季月等一衆工作人員寄予厚望的“下海咖啡”,這家夥臉上還是一副精明商人特有的無害笑臉。
——看來人都到齊了。是時候“下套”了。
阿多尼斯是在“音樂之神”現身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随大流回到斯拉德城這個“新手村”的。
一番懷舊(指騷擾曾經熟悉的NPC們)以後,阿多尼斯确定了“音樂之神”的出現更像是一個“彩蛋”,而非什麼“神級隐藏主線任務”的開端;這座小城市短時間内不可能再出現第二次“神降”,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阿多尼斯決定打道回府。
能夠跨越兩座城市之間的距離進行傳送的物品都是非常珍貴的,即使有錢如阿多尼斯,目前也還沒辦法弄到。
而作為一個“新手村”,斯拉德城的基礎建設遠遠比不上那些被各大玩家公會争搶的“主城”,每天傳送陣能夠接待的人并不多。
眼看着等待隊伍已經排到(遊戲時間)三天後,阿多尼斯決定幹脆走路回到大城市去。
一路上還能看看風景掏掏鳥窩,說不定還能遇到沒被玩家滅幹淨的小怪,總比在這座無聊的小城市裡傻等着要好玩吧?
結果,志得意滿的阿多尼斯,還沒走出斯拉德城複活點的範圍,就被一棵樹錘死了。
阿多尼斯:?
在死去的瞬間,他眼前突然轉起了走馬燈。
阿多尼斯突然想起來,自己那時候還是一個新手,對世間險惡一無所知······有一天他無憂無慮地在郊區攆着一隻野兔亂跑,突然就被莫名其妙地錘死了。
當時的兇手就是這可惡的樹!
怎麼我現在買了新裝備、學了新技能,還是被這棵樹錘死?!
阿多尼斯非常憤怒,當即決定喊點小夥伴來,一起平推了這棵樹,為廣大玩家做貢獻、為自己報一箭之仇。
他首先把英雄召集令發在了一個名為“圖一樂”的聊天群裡。
這個群裡的大部分是有錢的公子哥兒和千金小姐,還有負責給這些花錢大手大腳的富二代找樂子的人。
比如說,“下海咖啡”就經常在裡面兜售各種秘聞,或者免費發放攻略賣人情。當然他也十分樂意幫助聊天群裡的成員們排憂解難,因為經常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高強度刷貼的“下海咖啡”很快就發現了阿多尼斯那篇橫看豎看、字縫裡全寫着“随我殺敵”的小作文。
他略作思考,在其他人還沒有回複的時候,第一個勸阻道:“那棵樹我知道,名字好像是‘毒樹茜茜裡’,血厚機制多,要想穩穩拿下,估計要喊不少人幫忙。但它隻是一個新手村小Boss,掉落的素材恐怕不會特别高級,最後可能會虧本。”
“下海咖啡”雖然想要賺錢,但是和“老闆們”打好關系,才是最重要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組織人手去推一個新手Boss,肯定會虧本。他要是幫着張羅,怎麼看都有點火上澆油、把人往溝裡推的味道。
再說了,年輕人說的話——尤其是年輕人在氣頭上的時候發出來的内容,不一定能當真。自己要是一味地附和,等阿多尼斯冷靜了,說不定會感覺下不來台。
一切不利于口碑的事情,“下海咖啡”都不會做。
雖然是個商人······或者說,正是因為是一個商人,所以在和别人交往的過程中,“下海咖啡”始終帶有一種非常真心實意地為人着想的态度。
很快,阿多尼斯又發了一條消息:“這我當然知道,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這時候,就需要給“老闆”提出一些意見——再離譜也沒關系,隻要能讓對方覺得,你真的有好好思考他的訴求、你真的有重視他的感受就行。
實在想不出什麼好點子,單純和“老闆”站在同一立場、感慨一番也行。
所以,“下海咖啡”回複說:“如果有什麼地區任務的話,說不定可以吸引更多玩家來幫忙······”
阿多尼斯眼睛一亮。
“沒錯!任務!就是這個!”
沒有任務自己造啊!
阿多尼斯立刻把自己的“大計”分享給“下海咖啡”:“我們去找有權有勢的NPC,說服他們發布一個為民除害任務,從他們那裡薅幾個好康的裝備道具,不就能輕松速通了嗎?”
“下海咖啡”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這時候,群裡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冒泡了。
有的人見面就禮貌地向阿多尼斯打招呼:“怎麼,新時代古典帥哥又被小怪秒了啊?”
“幾級了還打不過新手村守門Boss,菜啊。”
“你還真的走路回來啊?我以為你隻是開玩笑呢!”
也有人佩服阿多尼斯的驚世智慧:“哇,這麼精妙的方法,我怎麼沒想到過啊?”
“打算禍害哪家的NPC呀?直播一下讓大家夥看個樂子呗。”
群裡一片歡樂的空氣。
阿多尼斯卻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反而得意洋洋地大聲嚷嚷:“衆所周知,卡牌遊戲的主角都會印卡,麻将動畫的主角都會刻牌······那我們自己整個任務出來有什麼不可能?兄弟姐妹們!站起來!反抗邪惡Boss的壓迫!現在加入我們,還能獲得限定稱号——‘偉大的阿多尼斯的跟班’哦!”
聊天群裡一片噓聲。
這一次,“下海咖啡”沒有再潑阿多尼斯的冷水,而是表示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去找NPC,嘗試“自己造任務”。
其實,“下海咖啡”心裡覺得,在這個“計劃”D可行度并不算特别高。但是,他之前已經反駁過阿多尼斯一次,現在總得幫他做一點什麼——不能一直和“老闆”對着來,這也是他作為一名商人的經驗。
正義之師的人數突然翻了一倍,阿多尼斯十分欣喜,當即封“下海咖啡”為“狗頭軍師”,并允諾到時候Boss爆出來的東西有四分之一都歸他所有。
“下海咖啡”用開玩笑的口吻回答:“遵命,多謝主公賞識。”
整個群裡大多是樂呵呵看戲的态度,隻有一個玩家似乎有興趣來一趟——
書蟲:“如果真的開啟任務的話,帶我一個。我也在城裡。”
“下海咖啡”答應下來以後,就跟着阿多尼斯在城區到處亂竄:從行政區域跑到商會總部,從圖書館跑到冒險家聚集的酒館······
都被暴怒的NPC們趕了出來。
在稍作休整以後,他們離開了市中心,向神殿進發。
“······傷害無辜路人,阻塞通路······作為優秀的時空穿越者、各位原住民的好夥伴——我阿多尼斯一定奮戰在前、為民除害!”
阿多尼斯慷慨激昂地進行了“勇者發言”。
即使臉皮厚如“下海咖啡”,也感覺到了一絲尴尬。
老神官一臉欲言又止。
一旁的見習神官更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然後頭頂冷不丁跳出來一個“好感-1”。
果然,就算是神職人員,也不是幾句口号就能夠輕易騙到的······
“下海咖啡”心裡歎了口氣,熟練地作出補救:“那棵樹的存在阻礙了通路交通,不利于城市更好的發展······而且,也許會有很多不知情的路人停留在樹下,受到傷害。因此,我們決定嘗試移除那棵樹······可惜,隻靠我們的力量,恐怕無法成功——所以我們希望可以得到神殿的幫助。之前我們拜訪了許多有能力的人,但他們都認為投入的金錢與人力無法得到回報,因此拒絕了我們······”
老神官略微點頭附和,但是“下海咖啡”看得出來,這位老人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說的話。
這并不奇怪——在兩名玩家打聽那棵毒樹的事情的時候,很多人都不感興趣,心不在焉地敷衍他們。
酒館裡的人更是直接嘲笑他們:“連官老爺都懶得管的事情,關你們什麼事?”
但是,“下海咖啡”敏銳地發現,老神官的态度有些不同——他看起來憂心忡忡,并且在對話中幾次有意無意地看向身邊的女孩。
她和“毒樹茜茜裡”之間有什麼特殊的聯系嗎?······嗯,也不能這樣斷定,也有可能老神官隻是不希望無關人等聽見太多關于這棵樹的事情?
而阿多尼斯完全沒有在乎其他人的反應,繼續他的“演說”:
“沒錯!雖然我們勇于獻身,但是還是希望可以得到各位的幫助。俗話說得好,衆人拾柴火焰高——是時候了!讓那顆怪樹看看人類的團結,我們一定能大獲全勝,邪惡必将無所遁形!”
見習神官十分平靜地說:“我還以為你們隻會破壞和毀滅。”
······也許并不是這棵樹有問題,隻是單純因為這個女孩不喜歡玩家,讓老神官有些操心罷了。
“下海咖啡”又一次在心中歎氣。
也許這一次也會無功而返了······
歐文先生确實很擔心阿普莉爾會被玩家們的發言影響,但是他也絕對不會放任兩個完全不了解情況的玩家去找“毒樹茜茜裡”送死——哪怕死亡對他們而言并不是什麼特别恐怖的事情。
于是老神官問兩名玩家:“關于茜······關于毒樹茜茜裡,你們知道多少?”
“下海咖啡”眼睛一亮。
有突破了!
一定有故事······現在需要的就是抓住這個機會,獲得更多信息!
之前他們在城市裡亂晃,雖然沒有得到任何實質性援助、還被坑了一些錢,但多少得到了一些情報。
在阿多尼斯因為往酒館裡潑灑廚餘垃圾而被追殺的時候,“下海咖啡”終于能稍微喘一口氣。在這難得的平靜裡,他用兩枚銀币,從一個獨狼般的老傭兵那裡買來了一個故事。
“傳說一位女子為愛私奔,結果遭到了新婚丈夫的背叛——男人帶着她的所有嫁妝逃走,将她一人抛棄在荒郊野外。
“女子因為寒冷、饑渴與絕望,最終倒在路邊死去。在她死去後,化為一棵充滿怨氣的毒樹,襲擊所有看上去像那位負心人的過路人。
“這名女子的名字,就叫做茜茜裡。”
“下海咖啡”将這個故事複述了一遍,并仔細觀察着老神官臉上的神色——
悲傷,愧疚,同情,擔憂。
經驗豐富的玩家立刻斷定,老神官與毒樹之間存在某種關聯:他肯定知情,或者認識故事中的主人公、甚至親身參與了那段往事······
而且,老人之前下意識喊的是“茜茜裡”,之後才改口,換成了“毒樹茜茜裡”。
總算找到突破口了,真是不容易啊。
心中這樣感歎着,“下海咖啡”表面上不動聲色,試探道:“不過,這個故事是我從一些市井之徒那裡聽來的······内容也相當聳人聽聞,想必隻是編造出來嘩衆取寵的吧。”
季月偷偷臉紅。
這些“小道消息”本來就是為了吸引玩家一探究竟而創作的,難免寫得俗套了一些。
歐文先生哀傷地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雖然與真相存在差異,但确實曾經存在過一個名為‘茜茜裡’的年輕女人······”
阿多尼斯興奮地伸長脖子,試圖用熱切的眼神催促老神官繼續說下去。
但是歐文先生沒有繼續這個故事,隻是請求道:“請先回吧,如果之後神殿做出決定,我會告知兩位的······”
老人知道阿普莉爾不喜歡玩家。
他也一直在保護這位身份特殊的女孩,不讓她被世俗界的敵人以及更加危險的家夥發現。
因此,老神官沒有直接答應阿多尼斯,甚至沒有當場詢問阿普莉爾的意見,防止玩家們發現她的特殊。
但是阿多尼斯可不樂意了。
他跑了一整天,總算找到一點線索,正抓心撓肺地好奇,怎麼可能轉身就走?
阿多尼斯往前一跳,幾乎把自己漂亮的臉怼在老神官臉上:“诶呀,您不就是神殿的頭頭嗎?兵貴神速,您看您就趕緊決定吧?再不然,您先把完整的故事告訴我,我心裡好有個底啊!”
老神官被他的混混行徑吓了一跳,差點跌倒,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時候,從幾乎被人忽略的角落裡,見習神官發出了冷淡的聲音:“那棵樹就是她的遺體。”
阿多尼斯有些吃驚地眨眨眼睛,然後綻放出興奮的笑容,丢下老神官,熱切地轉向阿普莉爾:“哇哦!小姑娘,你還知道些什麼呀?能不能給我說說這個故事,我真是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了!啊對了,這事情是多久以前發生的?”
阿普莉爾皺着眉頭,躲過對方想要攬上自己肩頭的手。
“其他的部分和你們打算做的事情沒有半分關系。”見習神官回答,“況且,除了當事人自己,誰能保證自己知曉了全部呢?”
“诶呀!不要這麼冷淡嘛!”阿多尼斯湊到阿普莉爾跟前,“至少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啊!無論是真是假,你總得把你知道的和我們說清楚才行啊!不然,要是我們誤殺忠良可怎麼辦?”
作為NPC,“阿普莉爾”本身就是最優秀的劇情機器。
但季月不想被玩家煩死,而且“毒樹茜茜裡”的故事已經很完整了,不需要她提前劇透。
“為什麼你不親自去見識一下呢?”阿普莉爾後退一步,遠離阿多尼斯,“身為玩家,你應該可以通過某種方式從同類那裡獲得信息吧?那些吸入毒霧、陷入夢境的人都看見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說着,她一把拉住老神官的手,就要離開。
阿多尼斯剛想攔住他們,小隊頻道卻跳出了“下海咖啡”的信息:
“先讓他們走。”
雖然阿多尼斯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但他也相信“下海咖啡”總能找到最優解。
于是,跳脫的“勇士”控制住自己的行為,遺憾地停在了原地。
“我們先走吧,讓他們好好考慮一番以後再做決定。”
“下海咖啡”這樣說着,在小隊頻道裡打出了後半句,“不急于一時,隻要他們最終決定消滅那棵樹,最後一定會有知情的神職人員和我們一起上路的。到時候有的是時間問。”
阿多尼斯在小隊頻道中反問:“那萬一他們最後決定不砍樹呢?”
“那我們就大張旗鼓地去讨伐它啊。”“下海咖啡”回答,“這樣他們一定會趕過來阻止的。到時候就更好問了。”
阿多尼斯眼睛一亮,用力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不愧是狗頭軍師,走,咱們先去附近逛逛,看看還能不能再找到一些對這件事有所了解的NPC!”
兩名玩家走遠了。
老神官望着他們的背影,神色複雜地看着阿普莉爾:“你真的想要和他們一起去嗎······不用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