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裝備到手,貓小桃迫不及待地将它佩戴起來。
她眼前一花,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了在餐桌邊哀歎着、飄忽不定的幽靈。
貓小桃好奇地湊近過去,開口問道:“你叫霍莉?你是怎麼······呃,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我病了。”亡靈滿面愁容地回答,“病了,然後死了。”
霍莉的幽靈轉向竈台,那裡還擱着她的丈夫與兒子沒有來得及喝的湯。
“就像鍋裡的湯不再冒熱氣了······”她的聲音很輕,“就那麼簡單。”
沒有感人至深的故事,也沒有撕心裂肺的掙紮,但這确實是無數普通人的悲劇。
氣氛變得有點沉重,塔倫咳了一聲,裝作沒在聽她們的對話,轉過頭去吐槽薩裡安:“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居然被鬼魂附身?”
薩裡安的态度倒是很笃定:“她沒有辦法控制我。”
身為女巫後裔,他很清楚:霍莉這樣的普通幽靈,完全不可能控制自己。
隻需要一個念頭,薩裡安就可驅逐甚至吞噬掉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幽靈——
霍莉能成功附身,還得歸功于他本人的全力相助。
塔倫狐疑地盯着薩裡安的臉:“難得你這麼自信?”
要知道,“黑貓”尤尼的标簽可是【處事消極的小偷】,性格上還有【謹慎】特質——對他來說,一場50%勝率的賭局也算是高風險事件了。
薩裡安保持沉默。
“好了,該收工了。”格萊娅揚聲打斷他們,随意地踢了踢腳下的面粉,“再待下去,神殿的獵犬該嗅到味了······”
雖然她覺得,就算那個獵魔人好運地遇到值班的神職人員幫忙祛毒、僥幸獲救,也得要修養好長一段時間······
但是,如果神殿占蔔出是她在背後捅了獵魔人一刀,說不定會來抓捕她······
也許還會連累瑞娜。
格萊娅已經打定主意,要帶着瑞娜遠遠逃走。
塔倫抱着雙臂倚在牆上,挑眉問道:“你要怎麼說服她?‘繁花聖母’可不會丢下需要幫助的孤兒們。”
“她留着反而更危險。”格萊娅相當堅定,“有她這個‘象征’在,小朋友們會自己湊上來,到時候怕不是會被一網打盡。她走了,孩子們反而能化整為零,躲在小巷子裡誰也抓不到······他們聰明着呢。”
頓了一會兒,她又笑着補充道:”要是實在說不通,我就把她打昏過去、打包帶走。”
“這麼粗暴?”塔倫裝作憤憤不平,随意地踢了踢腳下的灰塵。
但是他的笑容中帶着苦澀——就算是用玩笑話緩解氣氛,也無法回避格萊娅和自己喜歡的人要離開賽法的事實。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塔倫忍不住最先開口問道:“那還回來嗎?”
格萊娅像是少女一樣眨了眨眼:“想來的話,一起走啊?”
塔倫歎了口氣。
賽法這種鬼地方,除了本地搬不走的窮人,還有依靠這垃圾環境啃吃平民百姓的貴族和匪徒,誰會真心想待啊。
但是,賽法這樣治安混亂的城市,也有自己的“優點”——
當一個“不幹淨”的人進入這裡,就好像一滴墨水滴入爛泥潭。
這裡聚集了許多走投無路的人,塔倫就是這樣混在其中。
塔倫裝作不在意地拍了拍衣服,站直身子:“好啦,諸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大家都散了吧!”
格萊娅擺了擺手,很快帶着戰利品離開了這狹窄的房間。
薩裡安沉默了一會兒,卻并沒有要走的樣子,反而端起湯鍋,重新架到了竈台上。
面對塔倫投來的問詢目光,薩裡安解釋道:“之前已經約定好了,我作為憑依,讓她附身七天,去完成最後的心願。”
霍莉難以置信地擡手捂住了嘴。如果她還活着,也許已經熱淚盈眶了。
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亡靈。
活着的時候,也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她生病了······她以為這隻是一場普通的病,和過去所有大大小小的病痛一樣,能扛過去的。
然而,某個普通的日子裡,她在買菜回家的途中跌倒在地、然後再也沒有爬起來。
從新死的矇昧中清醒過來以後,霍莉發現自己變成了幽靈——所有有幸保留自我的亡靈當中最弱小的那種,連驅動靈體遠離死亡地的力量都沒有。
她想回家。那天的晚飯還沒有做。她積攢了好多硬币,換到了不錯的面料,想要做一件體面的外套、在丈夫生日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裡奧,可憐的裡奧,從此再也沒有人能給他縫好摔破的褲腿了。寄到家裡的那些單子怎麼辦呀?耽誤了時間,客人們該不會要我們賠償吧?可我不是故意要死的啊,要是我早點做完那些裁縫活就好了······
霍莉的擔憂一個接着一個,她的執念卻不足以帶着她走過兩個街區、回到朝思暮想的家裡。
随着時間的推移,她靈魂的能量也在逐漸消磨······
沒有人能看見她的愁容,沒有人能聽見她的悲聲······霍莉隻能在她死去的那塊地方徘徊,無能為力地哀歎着······
直到某個雨夜,一位年輕的小偷踏着水窪走來。
霍莉和那對藏在濕漉漉的頭發後面的眼睛對上了視線,她一瞬間就知道,對方看見自己了。
于是她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語無倫次地哀求。
可是她什麼也沒有,連當天身上帶着的東西都已經被見怪不怪的過路人摸走了。
小偷默默地将頂在腦袋上擋雨的外套重新穿好。他安靜且耐心地聽完了快要瘋掉的幽靈那混亂的話語,然後說:
“好啊。
“我可以讓你附身。但是,僅限七天。”
他什麼也沒有要,像是壁畫中的神使一樣,回應了絕望者的乞求。
“所以真是你自願的······你這家夥好固執啊?被幽靈附身這麼久,真的沒問題嗎?”塔倫無語地打亂了自己的頭發,“我們該不會多管閑事了吧?”
“······”薩裡安移開了視線。
“抱歉。”他說,“我沒和你們講。”
不是,這是講一下就沒問題的事嗎?
塔倫又一次被這個腦子可能有點問題的“後輩”噎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也趕緊離開吧。”薩裡安相當熟練地從竈台旁拿起滿是紅鏽的火鉗,“神殿的人要是查到這裡了,我會搞定的。”
“诶呀,說什麼呢,我們可是共患難的團隊呀!”貓小桃卻拖拖拉拉的,明顯還想看後續劇情發展。
······我不是怕神殿打上門來才叫你們走的!我一個冷酷的撒搜用神經質媽媽的體态燒飯做家務,然後你們就這樣盯着瞧,這合适嗎?以後等你們推進劇情發現“暗影”是誰了,我得多尴尬啊!
薩裡安在心裡瘋狂吐槽。
塔倫倒是很會看眼色,了然地拎起還在探頭探腦的貓小桃:“走了!人家要處理家事呢,小朋友别參合。”
遭遇背刺的貓小桃大驚失色。
她怒視着塔倫,試圖用眼神傳達自己的想法:你以為我為什麼想要留下來啊?剛才你們聊天的時候,我一直忍着沒有插話,不就是想看你們幾個多多互動嗎?!
貓小桃在半空中胡亂蹬腿,還試圖用尾巴勾住門框,但是她和塔倫的身材差距實在太大,被提溜起來的玩家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至少讓我看完幽靈故事的後續啊——”
貓小桃最後的悲呼被“砰”地一聲關上的門隔絕在外。
薩裡安松了口氣。
之後的事情沒有什麼好說的——他讓霍莉再一次附身自己,将裡奧父子二人擡上了床。
家人醒來後霍莉掙紮的坦白、還有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之後六目相對的尴尬暫且不表······
就算至親“死而複還”這種離奇的事情發生,人也還是要吃飯的。
霍莉沉浸在“又能給家人做飯”的幸福和“馬上就要徹底結束了”的迷惘中,怔怔地注視着鍋蓋中漏出的蒸汽。
裡奧和他的父親都暫時抛下了工作,此刻也帶着一半是悲傷一半是慶幸的神色,注視着陌生人體内那個已經離去的霍莉。
在這個時間,門又一次被敲響了。
霍莉從思緒中驚醒,下意識用圍裙擦了擦手,大喊一聲“來了”!
但是她一回頭,看到丈夫和孩子有些驚慌失措的表情後,很快意識到真正的“霍莉”已經死了,現在正在炖着菜的是一位好心的小偷。
霍莉立刻捂緊了嘴,急匆匆地躲去了卧房裡面。
裡奧有些不情不願地開了門。
當他帶着警惕的眼神向外看的時候,見到的是塔倫那張笑眯眯的臉。
“咳咳,我找尤尼有點事······你知道他是誰,對吧?”
門外的盜賊這樣說着,腳尖卻卡住了門縫裡。
塔倫臉上帶着輕松地微笑,看着面色蒼白的小朋友去和家長商量,等他們把人叫出來。
薩裡安脫下圍裙出門的時候,看見塔倫正倚靠在門邊,像是不經意一樣耍弄着手中的小刀。
那些玩鬧一般的刀花在盜賊的指尖閃爍着白光,随時準備化作真正的殺招。
顯然,他丢下貓小桃的糾纏獨自回來,是為了确認薩裡安真的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至于被幽靈鸠占鵲巢。
薩裡安:“······”
我們倆到底誰才是【謹慎】性格?你怎麼比我還擔心?
但薩裡安知道,這畢竟是出于好意——
因此,他和塔倫一起稍稍遠離了裡奧家之後,就直截了當地說:“問吧。”
塔倫笑了,拖長了聲音:“嗯——說點隻有你知道的吧,比如說······你姐姐的名字?”
薩裡安從未告訴過塔倫自己姐妹的名字。
薩裡安一臉冷酷:“做夢。”
塔倫捧腹大笑了起來。
他确實不知道“尤尼有個姐姐”之外的事情了——他隻是在某次戰鬥中接過了好友丢過來的武器,加上戰鬥結束後“姐姐送的”這一句簡短的解釋,大概知道了“黑貓”尤尼有個豪橫到有些可疑的姐姐——
這位姐姐不僅會給“黑貓”尤尼送附魔武器,還會在刀柄上刻一些諸如“我愚蠢的弟弟啊”之類的話。
“好好好,看來是本人沒錯了。”塔倫一邊笑一邊收起了手中的小刀,“說到這裡,剛才我就想問了······你的治療符咒又是哪裡來的?該不會又是你那位姐姐給的吧?”
其實他之前就好奇得不得了,但是因為貓小桃也在現場,他就忍住了詢問的念頭。
“不是。”
薩裡安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種促狹的念頭,但還是要保持惜字如金的人設,“我妹妹給的。”
剛跑了一趟新手村拿回來的,新鮮熱乎着呢。
果然,塔倫的表情一下子因為嫉妒而扭曲了:“你給我掉溝裡吧混蛋!這樣的姐妹我也想要啊!!”
薩裡安在心裡笑個不停,但硬是繃住了臉:“你隻是想要免費符咒。”
“什麼?!居然還是免費的?!天呐,為什麼!【幸運】看不見我的虔誠嗎!”
塔倫不停地念叨,
“我想要有一個能送我魔法飛刀又有錢的姐姐,一個貼心又能救命的妹妹,這有什麼不對······”
薩裡安覺得自己快要笑死了。
但是人設在心,他隻能強行控制住表情,讓自己慣用的冷淡語氣略帶上一些“不耐煩”的感覺:“什麼忙也幫不到你的姐妹,和免費的符咒,你會選哪一個?”
塔倫露出了嚴肅的表情,安靜下來,思考了幾秒。
随後他擡起頭,認真而堅定地回答:“我都想要!”
薩裡安直接把新獲得的符咒按到他臉上。
你想得倒挺美。
收到好友的謝禮,塔倫十分感動,大呼小叫了一番。
薩裡安雙臂抱在胸前:“還有什麼想要試探的問題嗎?”
塔倫把珍貴的符咒放兜裡揣好,擺了擺手,作勢要走:“沒了沒了,不打擾你們相親相愛的一家了······”
“塔倫。”
然而,薩裡安卻突然喊住了他。
很少聽見好友在面對面談話的時候直呼對方的名字,塔倫愣了一下。
他回過頭去,不知為何,在并不昏暗的傍晚時分,好友的面容居然有些看不真切。
······該不會幽靈的事兒還沒完吧?
在塔倫開始胡思亂想、甚至做好了戰鬥準備時,薩裡安又一次開口了。
“薩裡安。”
“啊?”塔倫下意識反問。
“······我的名字。”
塔倫愣在原地。
他沒想過,“黑貓”尤尼,這個多疑的、神秘到有些詭異的家夥,有一天會突然如此直白地向自己展示信任。
此時此刻,面對這位好友突如其來的坦誠,塔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尤尼”不是真名,這并不奇怪——雖然确實有些父母會給小孩起這麼随便的名字,但是在賽法這樣的地方,也沒多少人會用真名······
紛亂的思緒中,塔倫莫名回想起很小的時候的情景······
“······那就叫塔倫如何?聽起來不錯吧!······含義?呃,不是你讓我随便起的嗎······”
不,怎麼又想到以前的事了?塔倫在腦海中怒斥自己,這種事情明明應該早早忘掉、要潇灑地揮霍未來的人生才對啊!
最後,塔倫勉強掀起唇角,擠出一個笑臉:“啊······怎麼說呢~雖然很感激你突然這麼信任我啦,但我好像也沒什麼能交換的。因為我就叫塔倫,姓氏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者我壓根沒有姓氏?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受到這個名字的分量,讓他沒有勇氣坦然接受,習慣性地試圖用開玩笑的方法糊弄過去。
隻是每次到了需要和别人交心的時候,他的玩笑就會顯得如此笨拙。
薩裡安沒有說話。
塔倫覺得他的視線似乎穿過了自己,看着遠處。
完了。我說了什麼蠢話啊。
塔倫有些崩潰地這樣想着。
時間好像凝固了,黃昏的日光仿佛無窮無盡。
終于,薩裡安再次開口了。
“我不希望這座城市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名字。”他威脅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都會當做是你說的,然後殺了你。”
塔倫笑了。
盜賊又恢複了往日的活力,高高興興湊上去,搭住了友人的肩膀:
“老兄,其實我更希望你告訴我,你的姐妹們都叫什麼名字······等等,别動手?!”
夕陽的餘晖仿佛蜂蜜色的松脂,把時間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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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小劇場1】
薩裡安遇到霍莉的時候 be like:
一定要在我毫無風度地用外套兜住腦袋擋雨的時候,突然出現野生的幽靈嗎?!
而且我是GM啊!
任務不要浪費,去發給玩家啊啊啊!
但是因為霍莉快撐不下去了,最後還是接了任務······
另外,薩裡安其實沒和别人說自己到底是怎麼遇到幽靈的。所以,姑且不會暴露他“感知高到能直接看見幽靈”這一點。
貓小桃還以為是他先被幽靈附身、有了這層關系以後才能看到幽靈的。
不過,看不出問題純屬貓小桃太菜,畢竟她玩遊戲的時候不太樂意動腦······
等聰明人看到她的錄像,就能發現一點端倪了hhh
(辛苦塞線索的季月:我後悔了,麻煩你們先去拷打我那明顯問題更大的逆子吧!)
【沙雕小劇場2】
塔倫:等等,為啥這家夥突然告訴我他的真名啊?!感覺就像平時一直很高冷的貓突然翻了一秒鐘肚皮,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了!是幻覺嗎?!是幻覺吧!
然後在塔倫又慌又有點竊喜的時候,薩裡安其實在盤算着:
“嗯,等送格萊娅她們出城,也把名字告訴她們吧。然後再想辦法通過場外因素讓玩家注意到······”
······真是無情的劇本家呢。
話說,薩裡安皮下幕後黑手(兼老媽)輕松拿捏塔倫,塔倫在一次任務的時間裡把玩家忽悠瘸了兩次,玩家散播謠言把季月坑得暈頭轉向——
這未嘗不是一種新型的剪刀石頭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