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駿乾元十二年晚秋,霜葉紅勝似血,仿若将整個靖安郡公府燒了個半邊天。
玉閣堂廳裡,一片熙熙攘攘的盛景中唯獨葉江瑤這廂宴席桌上被砸得滿是狼藉,似是方才經曆了一場惡戰。
葉江瑤青絲如墨,朱唇含丹,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眸,融盡不食人間煙火氣,她正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心裡頭分明極恨,偏強壓着。
昏暗光影籠罩在她的纖細背影上分外悲涼,見此情形,賓客紛紛駐足,讨論個不休。
“葉二小娘子将外室恨之骨髓,今兒揭發外室之女的此等醜事,隻怕來尋私怨呐!”
葉江瑤眼裡兀地湧上淚光,斂眸失笑。
是了,盛京内誰人不知葉南最寵愛庶姐的生母雲娘,她曾是姿色清婉的外室,也怪不得晝日三接,葉南不顧葉家顔面将她納入府中做了妾。
葉江瑤的母親也為此抑郁而終,這便是她多年來未解的心結。
當今三皇子顧潇,與葉江瑤青梅竹馬自小被定下媒妁之約,隻因庶姐想攀高,葉南為之破了祖上規矩。
故此,葉江瑤在外宣揚女子自力更生,主張她們不依附男人沒了臉皮,卻在外人眼底,她不過是個多管閑事引私怨的黃毛丫頭。
醞釀一番後,葉江瑤明珠似的眸子宛如新月,襯得她嬌俏明豔,她笑靥粲然,轉身對賓客們道,“諸位家客,天色暗,是該散了吧!”
諸位還沒看夠熱鬧,不免被擾了興緻,議論得最兇的那幾人面色發紅,他們尴笑了一番,随即互相拉扯着離去,
“這盛京多少個君夫養外室,葉二小娘子盡數揭發,害得他們妻離子散,重病不起,真真個禍害人精......”
聲音漸漸遠去。
夜風夾雜着絲絲寒意呼呼吹來,肆無忌憚席卷桌上淩亂不堪的碗筷搖搖欲墜。
葉江瑤緩緩收回視線,如墨的眸子泛起冷意,對着面前的男人恨意濃濃:“庶姐嫁為人婦前私會李探花郎屬實!父親打算袒護她到何時?”
男人葉南是葉家的大家主,坐在堂前臉色青白便是一語不發。
他心裡怨極了,好端端的家宴,卻一朝叫葉家臉面盡失。
葉江婵鬧也歸鬧了,一旁哭得梨花帶雨,終是惹得葉南心裡愈加毛躁躁的。
葉南當場沉下臉色,勃然大怒,斥道:“哭甚?你嫁與潇王之前何故幹出那檔子醜事?潇王是你求來的,如今你卻染指探花郎,你......”
葉江婵嬌柔的臉色微變,眸中隐隐充斥着陰暗稍縱即逝,她歪嘴狡辯:“是李探花誘騙女兒!”
彼時,風拂墨發,宴桌酒香飄逸綿綿。
葉江瑤眼底彌漫上一層冷氣,那道冷光如冰雹,砸得葉江婵心頭一個哆嗦。
“若說誘騙,那李探花為何自缢而亡,我看了卷宗,走訪了他住所鄉親,皆說他愛上了一位姑娘後精神異常。”
“庶姐究竟使的什麼法子,竟能折磨他自缢?”
葉南沖葉江瑤高喝制止:“沒有證據,休得大放厥詞!看來你是日子悠哉不将醜事外揚不肯作罷!”
“現下證據不足我自揣測不得,可她敗壞家風有辱皇家顔面怪不得我外揚吧?”
話音剛落,‘啪’地一聲脆響,葉南雙手發顫狠狠甩了葉江瑤一巴掌,隻見葉江婵和雲娘母女二人在本來驚擾不安的神色下,眼底劃過一絲得意。
葉江瑤失笑了一聲,她繼而阖眸掩去眼底的異色,再擡頭噙出慣常的笑意,“父親是不是該罵我無德?”
“一個外室所出本賤,父親沒了規矩,為了她取消了我與顧潇的婚約,可是呢?搶着要高嫁顧潇的是她,嫁之前染指李探花的還是她!而李探花卻自缢而亡!”
劉嬷嬷聞言怔愣了下,看着葉江婵眉眼夾雜着幾分不屑,對着葉南躬身鄭重道,“主君,奴說句不該的,大姑娘身份本不配進宗祠,給她端着天高的架子作甚?”
劉嬷嬷是府上資曆最久的老人,當葉南面兒說這些,自是不怕的,妾室和外室本就是端不上台面的粗鄙,作為家主的葉南更要做出維系家風的表率,斷不能讓人恥笑。
此時,顧潇從門外走了進來,面色一陣古怪,青白轉換,好不奇怪,上下又将葉江婵打量。
“潇、潇郎?”葉江婵面容失色。
“若不是江瑤妹妹遞予證據,小王怕是被繼續蒙在鼓裡!”
聞之,葉江婵冷冷發笑,起身就拿起桌上殘缺的瓷片,将最尖銳的一面抵在頸項上,吓得葉南和雲娘心頭一緊。
“葉江瑤,你逼我的!”葉江婵猩紅的眼裡隐隐浮現愠意,已經撕破臉皮,原想破罐子破摔。
葉江瑤眼底掠過一抹諷色,她搖頭輕笑沒有作聲。
雲娘苦苦哀求道:“主君,婵兒萬般錯,但不至死,這要妾怎麼活啊?”
聞言,葉江瑤沒有憤怒,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笑着問:“小娘,我與哥哥自小喪母,這麼些年又是怎麼活的呢?”
葉南耐心耗盡,不禁沉下臉,吩咐下人道:“将她們帶下去。”
見到葉南鐵石心腸了,雲娘她們縱使鬧的魚死網破以死相抵也無濟于事。
葉南氣得身子踉跄了下,他對葉江瑤的不依不饒再憤怒,可終究是葉江婵有辱德行在先。
“這下你滿意了吧?”
葉江瑤噙着笑,她眼中的笑意着實從一點點冷意變成了一絲滿意。
顧潇眉毛動了動,忍不住多看了葉江瑤一眼,神色頗有複雜:“江瑤妹妹,對不住。”
“顧潇,倘若能保全葉家便好,至于她該如何處置由你來決定。”
顧潇聞言,當即就帶着葉江婵離開了葉府。
餘下的隻有父女二人,葉南心力交瘁地癱坐在首位,神色遊離,喃喃道,“你大母險些不知。”
“知曉又如何,大母心疼的終究是我和哥哥,而不是做事沒章法的小妾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