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友人，對方正完成工作，偏黑的皮膚，不高的個子支起手。黎白露出個笑容，擡擡眼鏡，上前笑道：“烏木幹，打工完了？”

“是的，我把東西放好就行了。”烏木幹爽朗笑了笑，說着就要來個擁抱。黎白揮手擋住了對方，明确表現了拒絕。

“噢！好吧，我身上挺髒的。顔黎白是嫌棄的。”被拒絕的烏木幹也不生氣，堆着笑容，說。

聽此，黎白将正想開口的話語吞進去，眼裡的藍色翻湧般，又迅速浸入底層變為冰冷的湖面。烏木幹依舊沒反應，他嘟嘟嚷嚷着，提着水桶便帶路走去。隻見他到達一個書櫃旁，從狹小的過道裡進去。黎白頓覺臂展不開，他好奇地看着烏木幹掏出鑰匙開了門，又挂好拖把，從旁邊工具箱裡拿出了手電。

咔滋——陳舊的木門發出聲響，露出一層層樓梯。向下的樓梯沒有燈光，灰塵撲面而來，而外面的燈堪堪能找到五六台階。

“烏木幹，你确定去這裡面？”黎白皺着眉，看着一路向下的樓梯。沒有燈光，蜘蛛網懸挂，廢棄的木門入口就卡在角落書櫃背後的牆裡。黎白不舒服地拍拍身上的灰塵，看向走在前面的烏木幹一頭栽進了向下的樓梯。

“顔黎白，我的消息絕對不會錯!”烏木幹扛着拖把，提着水桶，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他好似完全熟悉了這裡的路，毫無障礙地向下走去。

“打斷一下，”黎白看着他迅速走去，打開手機手電，擡腳向下走去，“叫黎白就可以了。”

新廈圖書館，成立悠久，衆多書籍在此。可謂豐富，汗牛充棟。但即便如此，黎白也設想過有一天為了找一本書跑圖書館地下室去，即便烏木幹是光明正大拿着鑰匙進去。

兩人随着樓梯下行走下幾層高，才踩在地下平地上，烏木幹“啪”一聲打開電源，提着水桶就往牆邊打掃區去放。出乎意料，地下一層更像是是藏書閣，排排的書架放滿了書，一疊一疊箱子靠在牆邊角落。黎白摩挲着牆壁陷入思考。

地下層散發潮濕腐爛的氣息，風扇般的通氣孔嵌在牆上。焦黑的水泥牆，昏暗閃爍的燈光。無一不顯露出破舊。興許因為是存放廢書的地方，本就經濟實力跌落谷底的圖書館沒打算重修這裡。

“實話實話，黎白。這兒書基本是留存下來的，新書沒幾個。你要找的東西估計在A3-01那兒旁邊的箱子裡面。”烏木幹被灰塵嗆的咳嗽一聲，又爽朗一笑，“如果你當一個月志願者，我想你薅本廢書也沒人在意。”

“這顯得多不好意思，”黎白笑着，走到箱子旁邊開始翻找。不起眼的小角色也算人脈，黎白暗自道，對自己的朋友有了新的認知，“還不确定是不是我想找的那本書，而且要說當志願者，就該有志願者樣子。好久沒見着你了，瘋狂兼職都忘了老朋友？”

烏木幹撓着頭，顯得不好意思：“我家比較拮據，能多賺一點幫家裡分負擔挺好的。”

“那就加油哦，打工皇帝~”黎白調侃道，手上不閑着。《詭異事件集錦》《唐山詭異事件》《夜幕邊牆》《藏在我們中的它》…黎白翻閱着，感覺很多都是傳說和小說。大部分都帶有非常重的誤導性，似乎是為了防止恐慌，将不過審的都廢棄在這了。不過多時，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書上。

沒有署名，沒有封面，像極了小攤攤上售賣的黃皮手工本。這樣的小冊子，不是神作，就是邪作。當黎白翻開這手掌大小的冊子，看到老舊的痕迹，帶有紅色的圓章。指尖輕輕摩挲着紙張，認真對比印章後，他呼出一口氣。

恐怕這是真的。

他要找的書，不能算書。它來自三月暴/亂時期的“指導手冊”。

不僅要找真品，還需要一定完整度。早在三月暴/亂過後，中央便發出了收繳一系列物品，整治新風貌的政策。其中，很多那時候産出的違規書籍都被廢除了。卻也因此，出現了些傳聞。

傳聞，三月暴/亂的平複，有神秘力量介入；傳聞，夜幕之下，一些器具會蘇醒；傳聞，疲倦的政府不是沒作為，而是抓緊時間給每個地方加強了監控，趁着混亂，徹底完成他們的目的。

從不切實際，又誇張至極的傳聞池子裡，黎白還是找到了一些隐晦的真實。譬如，這個冊子。夜幕降臨，網絡近乎全面癱瘓，一些下達指令不得不通過更舊的方式傳播。盡管調節非常迅速，仍然有突發狀況導緻部分生産線崩塌，甚至有一半國區依靠人力傳達訊息。這個小冊子，便是“指導手冊”。

更有趣的是，它被傳為規則類怪談一樣玄乎的存在。

“啪！”黎白猛地合上書，偏頭看去。烏木幹正在他肩膀旁邊，湊着半個腦袋往這裡探。“怎麼，烏木幹，偷看呢？”黎白笑着把書抵着他額頭給他推遠。

“诶诶诶！”烏木幹慌忙往後仰，撐着拖把頭，擺出一個滑稽的姿勢，“黎白！顔哥！停停停！”

黎白擡手放下了書，烏木幹笑着摸了摸額頭，他說：“我看你看的這麼入迷，有點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黎白你果然對詭異非常感興趣啊！據說那是三月暴/亂時期出的老書，那時候可亂了，流言漫天，生産機器也有缺損，網絡近乎全部崩塌！不得已一些必要通知靠人力傳達，過遠的就拿上這個小冊子，全按上面做。”

“是啊，無論如何飛機火箭上不了天，邊牆外都是夜幕，這種事情怎麼看都很玄學啊。”黎白看他一眼，敷衍道。他徑直翻開書，直接跳到了最後一章閱讀。最後一章講的是國家對此的态度和政治宣揚，對黎白來說枯燥無味。

烏木幹撓撓頭，指着那些字道：“不愧是黎白，這你看的進去。我一聽政治就會困。”

“也不是你想的那麼枯燥無味。如果細心一點，你就會發現這些新的法律，新的告示牌就像是某種提示。”黎白往前翻閱，指着一條一條被提議，又被廢棄，最後安上了“建議”說法的規則，“你不覺得這和某種規則怪誕一樣有趣？那麼，烏木幹，你對詭異有什麼看法？”

“新奇的說法，我沒想到，嗯…”烏木幹揉揉自己響動的肚子，“我一普通人不太信，要信也沒什麼改變吧。呃，黎白，我肚子餓了。”

烏木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黎白，黎白狀似無語道：“你又午飯随便吃了點？”

“啊，我…”他不住地吞咽口水，臉上卡白，“我感覺現在還很渴。”

他的喉嚨變得嘶啞，眼睛越瞪越大。那張本來還算正常的人臉迅速地消瘦下去，仿佛這不是一瞬，而是經曆了幾個月的營養不良。

“好餓啊。黎白，我好餓啊。我怎麼會突然這麼餓啊。”他痛苦地嘶吼着，抓撓自己的臉。那張人臉上沒有紅痕，用力的指甲尖劃過，眼尖地能看見如同灰塵般的皮屑往下飄。混在這地下室隐藏空間内，和灰塵、昏暗的燈光攪渾在一起。

黎白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維持他的笑容。

“烏木幹，你以前總會把好吃的分我一點，就為了讓我嘗嘗。”

“呵，是的。我好餓。”

“所以你總是在挨餓。”

“你帶吃的了嗎？”

烏木幹的臉餓得皮包骨瘦，短短幾分鐘，鼓掌的臉，灰白的神色，濃郁的頹敗氣息從中散發而出。他低聲吞咽下口水，黑洞洞的眼神顯得死寂。腐敗的氣息，從緊鎖的盒子裡，從微微打開的縫隙中逐漸彌漫。若是常人看見其怪異至極的景象，也不免認為那是一個神經病，恐懼其突然暴起攻擊而逃跑。但是黎白遞出了巧克力，如同安撫般輕聲開口：“若是有機會，我帶你去吃大餐。”

“大，大餐。”烏木幹嘶吼出聲，他鼓起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人，目不轉睛。吊垂的手腕勾起，抓起巧克力，一股腦塞進了嘴裡。包裝袋塑料被牙齒撕扯着，口水泛濫，黏膩着攪動出聲。

黎白能看見什麼慘白的東西在裡面閃爍，絲絲腥甜的味道拂過鼻尖。

不，不是包裝袋的錫紙。

“是的，大餐，就在外面，我們出去吃。”自己的指尖發寒，浸透的寒氣竄上腦門。脊骨似乎在顫抖，但黎白能聽見自己沒有起伏的語氣。卡巴卡巴，咀嚼攪動的聲音，刺激地仿佛鋸子的拉扯，直直切開黎白的大腦思緒。

他在咀嚼自己的牙齒，嘴裡的肉，混成一片。

烏木幹是否知道他在幹什麼？

有什麼電閃雷鳴般的想法劈開他，有那麼一瞬間黎白罕見感覺到了道不明的恐懼。它從空氣裡冒出，從對方眼睛裡挖出，從他自己的肺裡，窒息地堵住了呼吸。又或者那過于腐朽的氣味已經悄無聲息浸潤了他自己，以至于難以去除，直到現在才意識身上灰塵漫天，氣味潮濕而腐爛。

“我帶你出去。”他恍若無知無覺，卻也扯不起笑。他邁着步伐，走向樓梯口，卻見影子近乎重疊的觸碰。黎白沒忍住回頭，烏木幹的臉不過半尺距離，前傾着身子，掂着腳，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