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一早忙完府裡的事,又去月華院探了一回病,蘇雲瑤終于抽出時間,去了趟保和堂。
保和堂在京都外城的宣南坊,距離裴府所在的内城足有幾十裡路,等蘇雲瑤趕到時,已到了午後時分。
宣南坊居住的大都是商賈百姓,這裡十分熱鬧,街道上随處可見各種鋪子,還有些走街串巷的小販敲着梆子售賣粘糕,到處飄蕩着他們響亮的吆喝聲。
保和堂在一處長街上,位置醒目,蘇雲瑤進去的時候,慕名而來看診的病患已排到了堂外,徐大夫正在全神貫注地給一個患腿疾的年輕男子看診。
她穿過人群往前走了幾步,還沒開口,徐長霖忽然擡頭看了過來,待看清果真是她,眉頭意外地擡起,朝她指了指内堂的方向,示意她先去裡面等着。
裡面有間休息的屋子,布置得十分雅緻,雖是間醫堂,卻沒有任何苦藥的味道,而是燃着整日不滅的清味香,香味清淡悠長。
蘇雲瑤熟門熟路地推門進去,如回了自己娘家一樣,舒舒服服地盤腿坐在長椅上,從桌上拿了個水靈靈的甜桃,一邊慢悠悠地啃着,一邊拿了本醫書認真地翻閱。
過了沒多久,徐長霖看診完一個病患,将其餘的交給了醫徒,便大步走來見她。
看她姿态閑适地半靠在長椅上,如她以前一模一樣,他輕嗤一聲:“站沒站形,坐沒坐樣。”
蘇雲瑤吃着甜桃,頭也沒擡地說:“你還不是一樣,不過在外人面前好些。看診完了?”
徐長霖撩袍在她對面坐下,唇角彎起,一笑露出對尖尖的虎牙。
“蘇大小姐來找我幹嘛?”
蘇雲瑤目不轉睛地盯着醫書,“徐神醫,避子丸吃完了,再給我一瓶。”
徐長霖冷笑一聲,道:“我說呢,要不是因為有事,也不可能來保和堂找我。平時半個月一個月的,也難得見你一回,上次打發人到我這裡來給你婆母拿藥,我想着你事後怎麼也得來一趟吧,等了幾天,連個人影都沒有,你說有你這樣沒良心的嗎?我好歹是你......”
他廢話一向很多,蘇雲瑤擡眸瞪了他一眼,“别唠叨了,我天天忙得不得了,哪有空往這邊來?把避子丸給我,我待會兒就得走。”
徐長霖皺起眉頭,正色道:“避子丸對身體不好,一個月最多隻能吃兩次,我以前提醒過你。”
蘇雲瑤咔嚓啃完最後一口甜桃,像投壺似的,把桃核穩穩投到了渣簍裡。
“我知道。”
以前,裴秉安每個月定的也是行兩回房,吃兩次避子丸沒什麼影響,隻是那厮最近改了規矩,她得多備些避子丸,為了以後能夠幹淨利落地和離,不再有任何牽扯,她絕對不能懷上他的孩子。
她知道這東西傷身,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多吃的。
“你給我就是,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徐長霖思忖片刻,還是依了她的話,隻是因她這樣不知愛惜身體的态度,面白如玉的臉龐不由清冷了幾分。
“都成親三年了,為何還不要孩子?”他拿起個桃子,仔仔細細削幹淨了皮,遞到蘇雲瑤手裡。
蘇雲瑤接過桃子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别光問我,你怎麼不成婚?”
一提到這個話題,徐長霖便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的事,用你多管?”
蘇雲瑤禮尚往來,原話奉還:“那我的事,也不用你關心。”
徐長霖:“......”
她難得來一次,不是與她鬥嘴的時機,他想了想,道:“今年,嬸母和堂弟來京都看你了沒有?”
蘇雲瑤啃桃子的動作一頓,屈指算了算日子,說:“今年還沒來,至少得過了中秋以後吧,青州離這裡遠,來一趟路上就得大半個月。”
徐長霖點了點頭:“他們來了,你打發人告訴我一聲,我帶他們四處轉轉,略盡地主之誼。”
蘇雲瑤嗯了一聲,道:“把你藥堂裡的花茶拿些給我,提神醒腦的,美容養顔的都要,我最近熬夜做香粉,晚上喝。”
徐長霖:“藥堂裡還有燕窩,阿膠和人參,還要不要?”
“要,都裝好,待會兒走的時候我帶上。”蘇雲瑤毫不見外,也毫不客氣。
徐長霖啧了一聲。
他好像天生欠蘇家似的,她來一趟,他的藥堂就像被打劫了一回,他還不能有怨言。
他出去拿了避子丸,再回來時,卻發現屋裡靜悄悄的,興許是奔波一路太累,蘇雲瑤已靠在長椅上睡着了。
醫書還在她手裡攥着,徐長霖猶豫幾瞬,動作極輕地将書從她手中拿走。
她睡得很踏實,腦袋傾靠在椅背上,呼吸輕淺均勻,葳蕤長睫偶爾顫動幾下,不知夢到了什麼。
他忽地想起,當年他寄住在蘇家時,有一回他們在桃林騎馬,她玩累了,坐在桃樹底下啃了個甜桃,便這樣靠在桃樹上睡着了。
擔心她這樣睡會着涼,他拿來一張柔軟的毯子,想要幫她蓋在身上。
可猶豫一瞬,終是将毯子放回了原處,轉而起身走到窗旁,将窗戶嚴嚴實實地關緊,免得吹進些微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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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月華院亮起了燈。
宋婉柔病恹恹地靠在床榻上,因接連幾日沒怎麼用飯,身形消瘦了許多,雙頰凹陷,一臉菜色,還時不時地咳嗽一陣。
姑娘對待自己這樣狠,白蓮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趁着把其他丫鬟支出去的空當,她趕忙端了碗蜂蜜水過來,道:“姑娘,再這樣下去,若是餓壞了身體,該怎麼辦啊?”
宋婉柔撐着胳膊坐起來,一口氣将蜂蜜水都喝完了,隻是甜水進了肚子,因饑餓而灼燒的腸胃反而咕噜噜叫了幾聲,更加火燒火燎起來。
她咬了咬牙,強忍下這種不适的感覺,道:“我現在這個樣子,看上去怎麼樣?”
白蓮低頭打量着她的臉,眼淚差點湧了出來。
姑娘眼周發青,臉色發黃,像個快要餓死的病痨鬼,姑娘愛美,她不敢拿銅鏡讓姑娘照一照她此時的模樣,隻得含糊地道:“瘦了好些,瞧着憔悴得厲害。”
宋婉柔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她隻能這樣。
蘇雲瑤心機深沉,牢牢占據着正妻的位置,輕易難以撼動,縱使裴秉安并不喜愛她,卻因為責任與尊重,不會輕易休了她。
她隻能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做個妾室。
反正蘇氏不能生育,隻不過空頂着個正妻的名頭,待以後自己誕下長子,就算是庶出,以後照樣是裴府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