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總歸得往前看。”謝柳不願說多舊事,“我有一問至今不解,不知安王可否提點我?”
容敕溫聲道:“不必如此,還是喚我的名吧,你我同謀一事,共守河山,并無三六九等之分。你想問什麼,直說就好,我必知無不答。”
謝柳不再猶疑,直截了當道:“先帝所出的皇子良多,為何改主意時偏偏傳位給了九皇子?”
“你想不通嗎?”容敕微微一笑,“宮中皇子算不上多,不過六位皇子而已,将九皇子算在内才隻有七位。先太子因先帝對遺九子在外的事有愧,故而分外受寵,自幼堪稱是裹在金玉裡長大的孩子,也不曾見過人心險惡。若沒有他侍衛擋前擋後的相助,死于皇子間的奪位之争是早晚的事。說起來,他怕是已經死了。他的侍衛我曾暗中遣人察過,家世清白,無父無母,确乎是幹淨。”
謝柳道:“這與他的侍衛,又有何牽系?宮中事我不甚清明,還望明說。”
“亂世無白玉。”容敕看着她,“區區一個小侍衛,能為他擋數次明槍暗箭卻不死,又能在與太子同去平疫時配出救人的草藥,實是可疑。先太子的母族本是欲将其斬草除根,被先太子發覺,跑去甘泉宮大鬧一場,生生是把人搶了回去,此後寸步不離,任誰召見他的侍衛都不放人走。”
“我查不清他侍衛的來路,即使動用了不少人。加之他們提及北元人的行迹……”他歎了口氣,“先太子意氣太盛,聽取不了任何人的話,我隻得先與先攝政王通信,各自行事。宮中皇子或有體弱多病,或有沉醉酒香肉色,兇暴無能,哪個都非能承大統之人。以及,他們身邊怕是已經有北元探子蟄伏,比起登基即國滅,先帝沒有别的選。”
想不到北元的勢力竟已滲透至此。如此,就解釋了新帝登基以肅清佞臣為由的所舉所為,是為掃清前朝勢力;大開與北元的商道往來,是為更快如願天下一統。
隻是那些皇子和餘下的臣子就不會有什麼舉動了嗎?若他們府裡已被安插了北元人,他們不得直接取人性命,然可以使藥物,制香,蠱毒來牽制。能做到這般又天衣無縫的,除去早有預謀,再無他了。
“六皇子瘋了,還有位皇子為博美人笑,散盡千金,自戕了。”容敕面不改色,平聲說,“他們的人已是一盤散沙。新帝登基倒也是做了好事,幾個實實在在貪财的佞臣被革了官位,到後面所謂鐵證如山,連攝政王也已锒铛入獄。受某些人擁護,前朝老臣也沒能幸免。誅九族,流放,當街斬首,已是數不盡。我為脫身,于先帝在位時假作縱欲享樂,父王被他們以毒催出重病亦漠不關心,隻顧自己遊山玩水,僥幸沒引起他們留意。”
謝柳道:“我還有一問,你是如何被他們盯上的?屬實不該。”
容敕屈指摩挲杯盞,道:“是步險棋。他登基以來不曾娶妻納妾,一日突然到訪王府,我便順水推舟送了他一名舞姬,以便探查宮裡事。他自然不愚,給了我回禮。沒直接封喉取命,是他想把我的底細刨徹底,也想試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浪蕩子。”
相互拉鋸的惡戰比起真刀真槍要兇險得多,稍有不慎就會潰不成軍。謝柳忽的明了他所需的是什麼,便道:“容我最後一問,你是與先攝政王做了什麼交易嗎?天下無利而往,你受制在沛州,卻也非全然被縛,你所求的,是世家勢力相助,得民心,扶持九皇子上位。”
容敕勾唇輕笑,轉眸頗是欣賞地瞧向謝柳,“是,他要扶九皇子上位,而我要的,是攝政王的位置。我曾作軍師随先将軍在外征戰,謀奪與厮殺早在年少就已見過,不過是白骨蔽血,荒冢無人立,蔓草茵茵。我本有心征戰四野,可想到白日還活生生的年輕将士轉瞬化作白骨,他們的肉因烽火爛在泥裡,就覺得可怖。”
他想攝政王這個位置,不隻是因扶持皇子上位,也因唯有如此,方能保住門内之人的安定,小國的人不被當成皇權貴胄們的玩物。至于未找解意生議和,謝柳心道興許是因自己為媒介,若是在她這邊商榷好了,解意生與南竹自不會再有他意,當真是一手好算盤。
“你想如何下這步棋,我願聞其詳。”謝柳欲斟盞茶對飲,被容敕悠然擡手攔住。
他垂眼笑了笑,避開謝柳的目光,替她斟上,“茶太燙了。長夜值幾更,同絮娘子談論行棋之道,是我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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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送完解意生和南竹回屋内暫居的陸鶴就深感疲累,人還沒在外面站幾炷香就被小厮找來找去,不是去添衣加被就是因他們吃不慣。他好心給南竹送去的琵琶亦成了擾人難眠的兇器,奏似伐木,可謂是嘔啞嘲哳,偏偏還得說實是悅耳。
而另一位解公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讓他不知從哪裡找來中了蠱的死士,借着查究給他們每人腦袋上敲了一棒槌,敲完還稀奇地在旁啧啧稱奇,說是比砸果殼硬得多。可因主上吩咐說将他們當尋常下人就好,故而陸鶴屬實不知該如何是好,既感不妥又不好言明。
對此,解意生道:“我又沒取他性命,你家王爺日理萬機,這都要上報也忒打攪他了。再者,我看起來像沒有分寸的樣子嗎?你也辛苦,小兄弟,以後都是要共處一事的,要不讓讓我?”
陸鶴啞然,隻得道:“公子,别把人磕了碰了就好,他們雖是中了蠱又五感盡失,受王爺所控,可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恕我多言……還有您的師妹,是一點樂音都不識嗎?”
“樂音。”解意生好笑地道,“琵琶是你巴巴送的,怕她寂寥也是你想的,哪句是先問了她會不會?分明是自己的主意,到頭來還得怪我師妹不成?”
“陸鶴知錯。”
解意生當即“哎呀”一聲,怪腔怪調地道:“可不敢,可不敢,你家王爺剛把我們接進府,就奔着絮娘去了,真是居人檐下,不得不低頭。”
陸鶴面色一僵,躬身拱着的手還未放下,“我家主上絕無他意,還請公子莫要誤會。”
“誤會?我犯得着誤會嗎?”解意生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是個護主的。也罷,我隻問一句話,她何時能與我們見面?”
笑若狡兔,面上看起來像平易近人,卻沒來由讓陸鶴一陣發緊。他拱手下拜,道:“我自會向主上禀告,還請公子放心。”
“好啊,你最好别讓我等久了。”解意生随手拍了拍他的肩,“畢竟我發起瘋來,誰也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