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謝柳便同解意生喜提入柴房過夜。
裡間堆積的雜物未曾落灰,想來大抵常有人看顧。陳設最多的當屬滿壇封好的瓊漿玉液,但奇怪的是全沒有動過的痕迹。
正當她分神時,解意生已然摸了片松軟的草席鋪蓋仔細攤開,拂袖撣撣灰,打趣道:“比起我師門的院房相差甚遠,還請娘子将就将就。”
内裡漆黑得見不到絲毫光亮,若非眼力好,謝柳以為自己也會生懼幾分,及至惹出什麼笑話,反倒要被解意生拿去記個幾載。
“我不會笑你。”他似窺出謝柳心中所想,嘴角不覺上揚,“畢竟七八歲的年紀也呆過,左右不過暗了些,娘子要是怕,可以挨着我。”
謝柳搖搖頭,擡手攥住解意生的衣角将他拉下,輕聲說:“安生些吧。我尚還不知門外是否有耳亦或藏耳,想想簡……”
話到半途中斷,她窺到解意生原本放置在不遠處的藤條突得斷裂開,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顯露。他身着夜行衣,腰間懸挂玉雕配件,紋路為太極八卦陣,面貌平平。
謝柳神色如常,隻把這些所察看到的暗暗記下。容敕在臨行前多有囑咐,隻是部署的事互異,對她交代的則是令史名喚楚無絕,年二十有八,府中一妻一妾,正妻因母族撐腰而性子倨傲,不可多節外生事。
妾乃農戶之女,容貌姣好,甚于正妻,又得令史綿綿專寵,難免使正妻心生嫉恨。
容敕談說起時秉了燭,室内暗色襲卷吞沒了他的表情,他低聲說:“絮娘。”
謝柳猜得他的心思,道:“你不必憂。解意生的劍很好,縱使我們身陷險境,他與我均可全身而退。”
容敕歎口氣,郁郁地摩挲着交還來的扳指,“你我之前,分明不生疏的。”
“容府的冠玉真重啊,自父王病逝,就不能向他人貼己地剖明心迹。時過境遷,什麼人都要防。我亦曾以為,隻要有權有勢,或是富甲一方,便能留住你。”
謝柳難能動容,道:“金絲籠雀,屋内藏嬌。無妄,何必生妄念?人心苦海,芸芸衆生,如今的世道下,情愛和風月比不得權勢滔天。”
容敕道:“是了,想來我的真心也被藏在樊籠俗物下了。金光熠熠的元寶白銀,随便塞予就能入得官場,風水橫流。”
“罷了。”他自嘲地牽起抹笑意,“終究是作繭自縛,徒有滿腹的經綸禮儀。他的妾性情軟弱,弱不禁風,令史在白郡看到她時,還是個菜人,被老叟誣陷糾葛不清,便做了回好人替她撐腰。”
“喲,我來得不巧了。”解意生從房梁縱身躍下,不知多少回做梁上君子本已娴熟,動作卻在眼下略顯僵硬。
他點了燭,有意怪聲怪氣地拖長語調,“倒非我瞧不起,隻是撐腰歸撐腰,撐到府裡做妾就惡心了。安王身邊還真是妙人如斯,口中雖然念念有詞,說什麼真心不真心,其實不過如此。”
容敕沒興緻與他争辯,卻不願被謝柳誤解,道:“令史此人,年少困于紛擾仇怨,可實是難能的清官,故我施以重用。”
大甯朝四十二郡,白郡隸屬滄州,地方算不得大,然也占據一方土皮,且同陵郡無異臨水。謝柳借光亮展開輿圖,發現終南山和北元城圖赫然均繪,對他的謀算不由多幾分欽佩,道:“若你生在帝王家。”
容敕道:“帝王冢太冷清,長夜孤寂。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比容府家主更重,我容氏一脈世代為忠,不願沾染不應肖想的事物。”
解意生嗤道:“不應肖想?”
容敕伸手攏住燭台,半簇火光留的影子在他掌心跳動,他眸光溫和,輕聲說:“偶爾也想收點利息,否則裹挾在局中太無趣了。”
“拖着,拉着,拽着。”容敕微笑,“明明大家都是有心的人,卻偏偏在這亂世中化為不死不休的惡鬼,相互攀咬,定要扯下一方深陷險河。隐公子,誠然如你所想,可我又有何錯呢?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你應參悟得最多。”
皎月無雙,翩翩公子。
世人眼中的安王何其風光,但謝柳看得通透,凡和皇城權勢沾上的,心思便極難猜出。當下容敕肯好聲氣地相訴,全因他們目前互利的這層連結。
解意生擡臂活動筋骨,乜他一眼,不耐煩地道:“别以為拿幾年前的事就能鎮住我。”
容敕神色自若,目中帶些探究意味,“解大公子,解意生。郎中令所出長子。可惜族譜内未載你的名字,而本王能助你穩坐郎中令的位置,奪回本該是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