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合上眼,此事的後勁卻揪着他們的心神不放,令他們在床上轉輾反側。
靜躺了半晌,夏時雨腦海裡的思緒從今日跑回了去年。
那些回憶總是喜歡在夏時雨入眠時閃爍起來,每一幀的場景變化,都讓他蜷縮一分。雖然他不再期待遺忘記憶,但與之抗衡的過程痛徹心扉,即便有好消息提供繩索,夏時雨依舊無法走出。
那段無尊嚴的時光,将身懷骨氣的少年打擊成乖巧聽話的狗。
棱角被磨平,無法攻擊任何人,他隻能擡着無害的眼搖尾乞憐,隻為了降下的暴力能輕一點。面對嘲笑聲和閃光燈,他最大的反抗就是屏蔽感官。未曾想因為自己出色的容貌,那些人沒有收斂,并且變本加厲。隻因為想要嘗試男性的滋味,那群人便将魔爪伸向最有顔值的夏時雨。他終于反抗一回為了自己最後的底線,可結果顯而易見,夏時雨不可能與這些富家少爺們對抗得了,因為他們稍微動動手指就能将夏炜的公司連根拔起,再翻下手掌就能碾碎夏時雨一家。
夜晚,他如同在濃霧彌漫的沼澤中央,行不動,叫不動。
理性叫他停止無腦的掙紮,用正确的方式自救。這樣固然有效,當被泥淖擠壓的雙腿終于脫困時,虛脫的夏時雨還未迅速逃離幾步,身下的雙腳再度陷入這怪物口中。慌忙間他尋找周遭可見的落腳點,卻發現這個世界沒有一片固定的土地,他隻能掙紮再陷落,終而複始,直到等待天明,抑或是昏迷。
不知是恐懼還是焦慮的緣故,夏時雨的雙手也顫抖起來,抑制不住,感情複雜的淚水在眼角滑落,積累在枕頭下那罐即将溢滿的玻璃瓶。
夏時雨理性地深呼吸,他判斷出這次僅是輕微的驚恐發作。
為了不吵到江寒松,他将手臂放在懷裡,抑制住了少許的布料摩擦的聲音。
盡管如此,身後的人聞聲似乎還是被吵醒,身後窸窣聲愈來愈近,脊背的恐懼沒由來襲上心頭。
他最怕身後的襲擊了。
那“襲擊”為了安撫而來,溫柔地環住夏時雨的肩膀。
“江寒松?”他試探着呼喚,音量接近無聲。
“我在這,不要擔心。”
隻不過是寥寥幾字,給予的安全感卻是量大磅礴。被關心的味道嘗起來像柚子,甜味中帶着苦澀。夏時雨掐着自己的手掌,可惜眼淚被這安穩的聲音開了閘,不住地模糊視線。
他放大了聲音,喉頭的哽咽也顯現:“我有點想死。”
“如果我求你,你會幫我解脫嗎?”
這句話說得聲如細蚊,夏時雨它渴望被聽到,同時也不想被聽到。
聽到了對方隐藏在面具下的想法,那條手臂不由地輕顫了下,環抱的力度更加緊繃。江寒松想過夏時雨可能非常難過,但沒想到他已經有了輕生的想法。
“你真是壞心眼,幫了你我豈不是要鐵窗淚了?僅僅抑郁症可不能讓我脫罪。”
言語中含着笑意,試圖改變目前的氣氛。江寒松故作輕松地開玩笑,手腕的顫抖暴露了他的害怕。夏時雨被逗笑似得輕笑了兩聲,随後緘口不語。
接踵而至的沉靜之中,悒郁的感覺卻更甚。
“……”
身後的少年舉動同孩童一般,怅然地将額頭抵在夏時雨癯瘦的後背,聲音悶悶從身後傳來。
“我們周末就去看醫生吧。”
夏時雨翻了個身,在環抱中與江寒松面對面。不料沒算準距離,鼻尖互相蹭到。半睜的眸子瞬間全開,夏時雨往後退了一點。
晚星與月亮堪堪照亮眸光和臉龐的輪廓。
他低下頭,抗拒道:“我不想去看。”
“别擔心,就像你陪着我那樣,我也會這麼陪着你。等我們好了之後,就一起考一所省外的大學,離開這裡,好不好?”
“……”
夏時雨猶豫着思考,他确實感覺自己身上的症狀比之前嚴重很多,如果不去解決這個問題的話,他無法想象看到再次退步的成績時,蘇澈會如何發怒。可是,他不想要再過上被藥物支配的生活了,那些難忍的副作用,有時稍微不注意,壓力到達頂峰時他會下意識過量服用藥物。
因此他質疑道:“可是我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記憶有時候很片段?”
聽聞此言,夏時雨在沉默中回想起最近轉頭就忘的過往,甚至有時一整天的經曆都記不起來。那些記憶就像被捧起的沙子,在他的指縫中悄然流走。
他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結巴地回答:“對,對啊。我是忘了很重要的事嗎?”
“也算不上。隻是有時候,你會悄悄回房間,控制不住壓力扔東西。你覺得你隻是偶爾會哭一哭釋放壓力?但是之前跟你睡覺的時候,你每天晚上都在哭泣,不然就是坐立不安到處走動。”
聽到真相,夏時雨感覺被雷電劈到了一樣,靜止在原處。
注意力重點放在了扔東西和到處走動上,他感覺十分尴尬,讪讪道歉:“啊……對不起,沒想到我居然會這樣……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
他心虛地避開了江寒松的目光,恨不得立刻将頭悶在被子裡。
在自己的記憶裡,他隻會安靜内耗,還真不敢像江寒松口中描述的那樣對外發瘋扔東西……真是很難想象,自己當時的姿态有多麼吓人,多麼地……令人厭煩。
江寒松搖首,目光一直在夏時雨臉上停留。
“沒關系,算是禮尚往來。所以去看一下吧,這樣你也好受一點。”
夏時雨回應似的瞥了頭頂的眸子,尴尬答應:“啊哈哈……我知道了,我會去看醫生的。”
“那就這麼确定了,明天我盯着你挂号啊。”
夏時雨點頭如搗蒜,應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