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昨日剛歡歡喜喜和他拜堂成婚,沒道理今日起身就換了副面孔,他也隻得接受這說辭。
“你若不習慣,便再緩緩,我也不吵着你,我去讓小廚房備些吃食。要是想起來了,梳洗好可以讓春和她們取些過來墊肚子,要是緩過神還困,就再睡會兒,反正是自己家,沒有那些虛禮。”
說完,深深看她一眼,眼底帶着幾分探究。
見她埋在被褥裡腦袋隻上下晃晃當作應聲,始終不擡頭,隻得掀開帷幔起身。
他裡衣本就已穿戴好,隻是想陪人才留在床上賴着,如今人不要他陪,收拾自個方便得很,因此徑直穿好外袍,便推開房門出去。
沈曦雲感受到謝成烨的氣息遠去,從擁起的被褥間偷偷漏出一隻眼觀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身體倏然松懈下來,輕快不少,慢悠悠的,從床裡沿挪動到外沿,預備下床時,看見擺在兩邊的龍鳳呈祥燭和滿目的大紅色。
神情恍惚一瞬,如血般豔麗的紅色喚醒了她毒藥穿腸時的痛苦感受,仿佛那毒還在身體裡似的,泛起一陣一陣的疼。
景明隔着門的輕聲呼喚召回了她的意識。
她“诶”了聲,讓人進來,原是景明在謝成烨出屋後就透過半掩的紗窗觀察屋内的動靜,見小姐明明起身卻坐着一動不動有些擔心才喚了聲。這下得了允許,連忙推門而入,快走到小姐跟前。
春和不學這急性子,端着已提前備好的棗茶奉到小姐面前,又叫景明别閑着,快取了銅盆面巾給小姐洗漱。景明吐了吐舌頭,“蹬蹬蹬”跑到一旁取來用具,手上麻利幹起來。
溫熱的棗茶下肚,沈曦雲終于感到屋内奪目的紅色沒有那麼刺眼了。
春和一邊給她挽發梳妝一邊說起今晨的事,說裡坊的劉管事提着禮來道喜,姑爺适才出屋,她們把這事禀告,姑爺便去前廳見客,叫她們留下來伺候小姐。
景明在旁邊補充:“幸好還把那個探頭探腦喜歡碎碎念的長安帶走了,不然我們在屋外候着都難受。”
春和默然附和,又想到昨夜洞房花燭,小姐姑爺卻一宿沒叫水,擔心是因着夫人故去沒人教過小姐,小姐不通人事才這般。可做丫鬟的揣測小姐的事已不應該,要是再問出口,就該罰了。
收起心思,接着講沈家下面坊市今日便籌備好開業,聽說月莊酒樓紮了新彩樓擺在門前,去看過的丫鬟說漂亮極了。
沈曦雲望着銅鏡裡鮮豔俏麗的少女面龐,半點沒有記憶中在别院關着的憔悴,加上聽見春和慢條斯理的輕柔話語和景明的叽叽喳喳,她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慶幸自己還能有這樣的時刻。
她有了心情開始思索,自個上輩子成婚的第一日是什麼樣?
那時她自喜帕下望見謝成烨一身紅袍,俊俏郎君,面如冠玉,她歡喜瘋了,當晚謝成烨以她年歲小怕懷孕傷身為由,暫緩和她同房。
她不知他有心上人這碼事,少女慕艾,隻當是郎君心思細膩疼她,羞澀應下,一夜貼在他懷裡當作慰藉,晨間又賴着不起,盯着謝成烨的臉,從高挺的鼻梁看到隆起的喉結,怎麼看怎麼滿意,感受着手下熾熱的溫度,好一陣黏糊。
如今想來,恐怕是他雖失憶認錯了人,但到底真心上人和假心上人在感情上是不一樣的,他身體在默默抗拒才找了這麼個借口。
想起這些,上輩子那個滿心滿眼都是謝成烨的小姑娘還活靈活現在她腦海裡跳躍,生動活潑,像隻撲向喜愛之物的雀鳥。
可她如今卻生不出半分悸動,從晨起見到謝成烨那時開始,她心裡沒有欣喜,沒有激動,沒有歡愉,隻落下一絲絲疼,可如今伴着兩個丫頭的話語,感受到真真切切活着的氣息,便連僅剩的疼都被撫平了。
這世間如此美好,點點滴滴都是人間煙火,上蒼既然給她第二次機會,她又怎會再囿于和謝成烨的情愛糾葛,雖然沒有回到成婚前或是救下他的時候,從源頭斬斷這場孽緣,但這個時機所幸未釀成大錯,她仍有機會挽回局面,避開上一世的死局。
她和謝成烨本就該是陌路人,可惜一個失憶錯認,一個糊塗妄求,才造就這場荒謬婚事。
趁他失憶之時挾恩圖報讓他娶她是她錯了,便該糾正錯誤讓兩人重回各路,隻要他被找回燕京時,戶籍造冊上她沒有占着正妻之位,一個早已和離的前妻,他總不至于還計較。
要是需要,她親自給他那位心上人賠禮道歉都成。
“春和、景明,我們待會兒去外頭坊市轉轉,今日開張,肯定熱鬧,至于衣裳,把那件牡丹紋遍金枝纏花的襦裙找來換上。”
聽見這話,兩個丫頭有些詫異,對視一眼,景明藏不住話,直接問出來:“小姐,你不去找姑爺嗎?”
明明成婚前小姐邀姑爺住在府上時,每日起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姑爺住的院子門口晃悠,現在成婚住在一處了,怎的反倒不找了。
沈曦雲起身,好讓春和給她穿上衣裙,聞言,璀然一笑,“不找了。”
往後都不找了。
那個愛謝成烨愛到癡迷,日日盼着能與他一處的沈曦雲随着這一番天地造化,永遠留在上一世,留在西郊别院,死于一杯毒酒。
今時今日,她有許多念頭,她想再瞧瞧沈府裡從小看她長大的管家仆役,看看江州城遊人如織,坊市生意興旺,去孫家鋪子買些雪花酥、兔兒糖,再榨些果子露,坐在烏頭橋邊,聽橋下流水潺潺,微風吹拂。
以及,最要緊的一個念頭:她想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