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構建好的心防出現些許裂痕,但他并未察覺,隻當作是山中風大吹起的呼鳴。
他端起不動如山的笑意,說道:“窈窈心善,若不是有窈窈相救,我約莫已葬身山林,橫屍荒野,說不準連屍身都被野獸叼去,落入獸腹。”
沈曦雲聽見這話,暗歎他的假設委實太狠了,把死于非命說得如此輕巧,堂堂淮王,天家皇孫,若真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江州城郊外一座山上,該牽連多少人。
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火石竄入她的腦海。
謝成烨失憶流落民間這麼久,為什麼皇家不差遣官府招貼告示找人呢?是不願意找還是不能找?
她抿唇,意識到今生她重活後不曾注意的盲點。
可到底天家之事,不好妄自揣測,她就算有什麼懷疑也沒法印證,隻得按下不表。
“娘在世時,在江州開設醫館,來往患者,不論貧富貴賤,皆一視同仁,治病救人為第一要務。她常告誡我,行善之道,不在于大小尊卑,在于問心無愧,我隻學到我娘一點皮毛。”
她手指向爹娘墓碑方向,“所以真論起來,還是得謝我娘心善。”
謝成烨應和,“是,嶽母養出這樣好的窈窈,自然是謝的。”
言罷,伸手,欲帶沈曦雲退出小道回到平地。
她不好拒絕,便把柔荑虛搭在他衣袖上,稍作借力,蹬步走到謝成烨前頭。
“我有些餓,先去找春和取些吃食。”
順理成章放下手,提起裙裾疾步離開。
謝成烨感受到腕間的溫度停留一刹那又消散,散在林木間,無影無蹤。
等長安在林外來往打轉快半柱香後,謝成烨終于從小道走上來。
“是着急走了?”謝成烨問。
長安跨步上前,答:“夫人回來後用了些雪花酥,又拜了一拜,應還未急着走,隻是我見夫人回來有一段時間,主子還不回來,有些擔憂,才在這等。”
長安習武,耳力極佳,因此聽到主子是和沈小姐讨論那日救人的經過,可走遠後的話語卻聽不真切。
他以為是主子聽了他晨間問話後在試探沈小姐,可怎麼沈小姐神色自若先回來了,主子反而在後頭,神色悒悒呢。
長安微微搖頭,隻歎這事風随書局的話本裡也沒教過啊。
謝成烨徐行至東側平地時,沈曦雲剛好磕完頭,許是春和憂心她冷新攏了件披風,靜靜站在那,秀發挽起,幾縷發絲垂下,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像謝成烨從前在燕京名家畫手那見過的仕女圖,連風也偏愛她。
“既然郎君已回,我們便下山罷。”
待沈府的馬車從順承門入城,拐到南十字街上時,已到申時一刻。
沈曦雲想着既然已避開禍亂,回去就不必繞路了。
瞥了眼坐在馬車另一側專心看文集的謝成烨,她安心掀簾欣賞喧嚣熱鬧的街景。
她同謝成烨最理想的相處方式便是這般,井水不犯河水,再找來醫者醫治讓他恢複記憶,兩人順順當當和離。
街市上幾個正在攤子上喝酒的流民見到沈府的馬車從南十字街口進來,彼此遞了個眼色,其中一人立馬反手把酒碗扣在桌上,拍桌而起,大聲和攤主吵嚷起來。
散落在小巷口、其他攤鋪的一些流民見到此處的動靜,也挑起争執,亮出刀刃,推搡間逐漸聚攏靠近沈府馬車。
沈曦雲透過車窗意識到事情不對時,已有流民聚集到馬車跟前,她想到前世謝成烨說官衙斷案是圖财。
登時彎腰,“啪”一聲打開車裡貫來會放置些金銀銅錢的箱籠,從裡面抓出幾錠銀兩和一大把銅錢,直接通過車窗向街巷另一邊扔去,企圖吸引走湧過來的流民。
但并不生效。
馬車前,流民已吓住車夫,欲掀開車扉,長安見狀,欲出手保護主子,被謝成烨眼神制止。
春和護在小姐跟前,景明拔出随身帶的短刀喝令流民後退,沈曦雲擡高箱籠直接扔到馬車前頭,“諸位若是求财,此刻便可拿上金銀離開。”
流民仿佛全然未聽到一般,依舊揮舞刀刃作為威脅,隻是一個手拿長刀的刀疤臉男人動作間,直直朝向謝成烨的方向。
長刀向前滑出一尺,和沈曦雲上輩子記憶的場景一模一樣。
區别隻是她這次沒坐在謝成烨旁邊,更不可能為他擋刀。
謝成烨見冷鐵攜寒光襲來,反應敏捷,迅速準備側身躲過再借力推過案幾反擊。
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苗條婀娜的身影擋在他面前,伴随一陣極為熟悉的蜜桃清香。
“阿烨,小心!”
他心中慌亂,失神怔住的片刻,刀刃已入肩,擡起的手仍努力碰到面前的少女,身影卻倏忽消散。
驚呼聲徹底驅散他眼前的幻覺。
流民放下武器逃跑、長安撲到跟前看傷、景明收起刀回撤,他感到鮮血順着手臂流下。
“滴答、滴答。”
全然顧不上傷口,他深深看向另一側驚魂未定的姑娘。
為什麼自己會産生這樣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