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我也便不與國師兜圈子了,”林蘊霏坦言道,“我與三皇子的來意是一樣的,我希望國師能為我所用,幫我登上那個位子。”
她眸底如春水漾波,語氣卻似溽暑熱氣咄咄逼/人:“倘若國師不肯答應,我不介意将三皇子與你之間的談話添油加醋一番後,上呈天聽。”
“殿下是想要憑一張空口定在下的罪嗎?”謝呈淡定如初,端坐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語氣也稀松平常仿佛在與她談論今日天氣,全然沒有被威脅的驚惶,甚至隐隐有一種掌控全局的自得。
“聖上英明,不會聽信一面之詞,”謝呈道,“便是信了,在下奏請三堂會審,定能清者自清。”
他頓了頓,上下唇瓣觸碰又分開:“到時殿下又該如何自處呢?用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誣陷我不成,殿下反倒要受聖上訓斥,這是筆很不劃算的買賣。”
林蘊霏早有預料這個說法鎮不住謝呈,因而她沒感到挫敗。
那便隻有搬出最後一招了,林蘊霏暗想。
她不再遮掩身上的鋒芒,眼角眉梢帶着胸有成竹的意味:“正如國師所說,這的确算不上是完美的主意。”
“但……假使我将國師自傷以欺君的事告知父皇,國師以為如何?”
大昭明律規定,欺瞞君上是株連三族的重罪。
林蘊霏剛剛發現謝呈的秘密後,便在心中謀劃好了這個循序漸進的對話。
謝呈自是不會為她胡謅出的與林彥勾結的罪名而露怯,林蘊霏說出這個罪名是為了降低他的防備心,從而達到她說出第二個罪名時的震懾力。
這不,此言一出,謝呈面上終于有了波瀾。
他的沉默未持續太久,恍若歎息道:“在下早該想到的,我這般拙劣的僞飾哪裡能逃得過殿下的慧眼。”
“不過,”謝呈伸手在林蘊霏帶來的白瓷盤沿上描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殿下既肯贈我甜糕,又何須奉上砒霜相/逼?”
他這是服了軟,向林蘊霏遞來台階。
林蘊霏一掃胸腔中積存的郁氣,她一字一句警告道:“國師是個聰明人,但我尤其不喜歡别人跟我打啞謎。”
“論起打啞謎的道行,殿下可不輸于我,”謝呈道,“殿下不妨直說吧,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做?”
林蘊霏微昂起下巴,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
這場交鋒中她占了上風,林蘊霏當然要拿喬一下,看謝呈能給出多誠意。
謝呈狀似妥協地歎了口氣,道:“我願先向殿下奉上誠意,其實聖上早在心中定下和親人選是二公主,那日來臨豐塔尋我不過是他的障眼法。”
“那他起初為何要放出是我和親的消息?”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道出,林蘊霏深感不妙。
“殿下聰慧,應當已經猜到了聖上的用意。”
不錯,經謝呈這一提點,林蘊霏确實反應過來了:文惠帝是想借此機會敲打她。
前陣子她那些幫助趙澤源的出格動作對方全看在眼裡,且已然不滿,之所以隐而不發不過是在等一個敲打她的時機,和親一事便是他選的絕佳時機。
穩住思緒,林蘊霏道:“多謝國師提醒。”
她舉起手,将手心朝向謝呈,道:“天地作證,白日明鑒,我林蘊霏與國師擊掌為誓,隻要國師歸入我的麾下,我便不會将你所做之事告與第三者,如何?”
謝呈伸出手,隔空與她的手相對,神色認真道:“天地作證,白日明鑒,謝呈願為嘉和公主一人差使,若違此誓,便叫滾滾蒼雷降臨此身。”
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般不對等的毒誓,林蘊霏不禁道:“你用不着……”
話才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不該對一個曾經幫着林彥置她于死地的人心軟。
然而謝呈卻抓住了她那一瞬的神思動蕩,似笑非笑道:“殿下方才應該也聽見了,三皇子許諾給謝某的條件很是優渥,不知殿下這邊能給我什麼回報呢?”
“真沒想到國師這樣的人物也會談起利益。”林蘊霏将眉微挑,道。
謝呈低首捋着平放在腿上的拂塵,道:“我之前便與殿下說了,謝某是一個凡人。”
“凡人貪利,再正常不過。”
雖然說着這樣的話,謝呈那雙灰眸卻似被水滌過,澄澈得令人心驚。
林蘊霏越發感到眼前的人戴有千面、心有七竅。
她心間懈怠不過片刻,又變成了被謝呈牽着鼻子走的那個,反應過來的她冷聲道:“國師尚有把柄在我手中,哪裡有資格與我談條件呢?”
怕再聊下去踩進對方設的坑,林蘊霏站起身:“目前我還不需要國師出手幫忙,待到有問題時,我自會再來尋國師的,先走了。”
謝呈颔首道:“謝某随時恭迎殿下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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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林蘊霏對迎上來的楹玉道:“你去尋一下李總管,讓他将府上那些幕僚都遣散,若有不願的,便給上一兩金子。”
适才與謝呈的交談點醒了林蘊霏一事:文惠帝已經對她有所不滿,對方的不滿倒是其次的,林蘊霏本也不奢求他的父愛;林蘊霏真正顧忌的是文惠帝已經注意到了她的野心,這與她想要隐忍蟄伏的打算南轅北轍。
再加上她早就想遣散這群無用幕僚、節省開銷,倘非前幾日忙于處理和親一事,林蘊霏本該重生第一日就付諸行動。此時遣散幕僚卻也不晚,還能一舉兩得在文惠帝那兒博個反省之意,不失為好時機。
金銀是個好東西,林蘊霏心道,日後四處打點要用的地方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