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未有感覺到女兒最近已然沉穩了不少嗎?就連國師都說我近來靈台清明,面有瑩色呢。”
拿謝呈當幌子應對文惠帝的招數一如既往地好用,對方當即改口道:“是是是……怪朕仍用昔日的眼光瞧你。”
“眼下女學需要用到的齋屋已經收拾出來了,隻待這幾日招收到第一批生員,便能正常開課。”
林蘊霏順着他的話往上爬,起身飛也似地道:“那兒臣便與父皇說好了,等女學正式開放那日,兒臣想去瞧瞧,跟着那群女生員上一陣子課。”
“怎麼就說好了?”文惠帝被她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拿鬼機靈的她沒辦法,妥協道,“朕到時候會為你安排旁聽生的身份進入上舍,還是那句話——”
“您放心吧,我心中有數,不會給您惹出禍端的。”林蘊霏不等他将老生常談的話說完,聲線明快。
得到想要的答案,林蘊霏再無待下去的必要,借“父皇勞累,兒臣便不多叨擾”的體恤之言退下。
轉身走出殿外,林蘊霏背對着太監将面上虛假的笑意斂得一幹二淨。
若非她的羽翼還不夠豐滿,尚且不能與文惠帝撕破臉,她怎會忍下滿腔惡心與文惠帝虛與委蛇。
閉了下眼又睜開,林蘊霏眸中迸出堪讓頭頂日光失色的銳芒,心道:她一定要趕緊培養起自己的勢力,以便于應對随時可能到來的風暴。
*
在府中靜候了幾日,宮中傳來女學正式開課的消息,并送來了學員統一穿的衣裳。這日辰時前,林蘊霏與拎着書箱的楹玉乘馬車前往太學。
太學作為大昭至高的學府,建在皇城西側約莫六裡的地方,居于坊市與郊外的接壤之處,不算人迹罕至,亦不算車水馬龍,是個讓人能靜下心苦讀的好地方。
此刻的學宮外,難得停了許多車馬。
雖說臣子們在朝堂上對女學嗤之以鼻,但又怕居于人後,最終還是将家中适齡的姑娘送來了女學,林蘊霏粗略地掃過學宮門口攢動的人頭,估計有近百來個人。
“殿下,”肩膀被輕輕一拍,林蘊霏扭頭看去,對上一張熟悉的笑靥,“我就知曉你肯定會來!”
在不熟之地見到好友是人間幾大樂事之一,林蘊霏回以笑容,對姚千憶的話做出更正:“快别叫我殿下了,顯得怪生分。”
“那換個什麼稱呼呢?”姚千憶歪着腦袋佯作沉思狀,戲谑道,“不若我喚殿下為姐姐?”
“假使你願意這麼喚我,我沒有任何意見。反正我占了高的輩分,如何也吃不了虧。”林蘊霏轉動烏亮的眸子,打趣道。
“罷了罷了,這般稱呼要被人以為我上趕着巴結你呢,”姚千憶腦中想了下那群小姐們拿着帕子交耳絮語的場面,已然感到一陣抑制不住的頭痛,快言快語給自己尋了台階下,“我還是叫你蘊霏吧,既親近又不過于親昵。”
“蘊霏,蘊霏,”姚千憶自顧自喚了兩聲,瞧着對這稱呼滿意地不得了,“真是不錯。”
她這不拐彎的性子格外招林蘊霏稀罕:“便依你說的,之後如此喚我即可。”
“還說我呢,你也别張口閉口就是姚小姐,喚我千憶吧。”姚千憶順勢糾正林蘊霏。
“好的,千憶。”林蘊霏從善如流道。
她話音剛落,太學内報時的鐘被看守的人撞響,咚地一聲向四面震散開悶響。那開闊的響聲即便停了也能在人心上萦個幾圈方才休止。
辰時了。
都道晨鐘暮鼓,此刻聽了這一下叫人徹底從昨夜迷蒙中清醒過來的鐘聲,林蘊霏才知古話不假。
緊閉的大門由左右兩個灰衣小厮向内緩緩拉開,從中走出一位褒衣博帶的男子。
他一手執着筆,一手掌着本名冊,溫聲道:“煩請諸位女生員按序齒排班來我這兒登記姓名,随後小厮會将你們領去各間齋屋。”
林蘊霏與姚千憶站在離太學大門稍遠些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排在了人群的末尾。前方有幾位小姐倒是想賣人情給林蘊霏讓位,但被她婉言推拒了。
“還沒問你呢,你是在哪一舍聽課?”趁着等待的空當,林蘊霏繼續與姚千憶閑聊。
“上舍,”姚千憶答完後反問,“殿下應也在上舍吧?”
“嗯,但我是旁聽生,并非每日都得空來。”
姚千憶聞言面上浮起幾分遺憾:“我還以為身邊能有個你作伴呢。不過也是,你在宮中時已然由學識更為淵博的太傅教習過,這兒的學官恐也教不了你什麼。”
講起這個,林蘊霏倒對自己那位早逝的祖父頗為敬佩。
作為開國帝王的他有着文惠帝難以企及的氣魄與遠識,不僅破除舊例加封鄧筠為女将軍,還準許後宮中的公主與皇子一道在上書房内由太傅傳道授業,公主另有主傅教習女工女則。
宮中太傅講的課自然是極佳,可惜彼時林蘊霏尚不懂事,淨顧着盯窗外的春蝶、夏荷、秋葉與冬雪,隻将那些典籍知識學了個囫囵,絕算不上精通。
林蘊霏心虛地回了句意味不明的“嗯”,好在姚千憶沒有追問她在宮中學習的情況,否則她真不知曉該怎麼應答。
不一會兒便輪到她倆核對名字,那學官見到她時不卑不亢地作了個揖,用待其他人一樣的态度待她,這讓林蘊霏很是滿意。
小厮領着她們這十幾個女子向内走去,小姐們三五成群地竊語着,對這從未踏足之地好奇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