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話别說得太早,”文惠帝揚了揚手,“那丫頭如今主意大得很,終究得看她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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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禦書房走出來時,天幕已然逼近頭頂,澄澈霞光如練,燒盡餘熱。
今日林蘊霏沒帶楹玉,她許久未在宮中行走,臨時起意閑逛起來。
忽而記起昨日會試告終,林蘊霏特意繞向延英門。
她不能進翰林院,隻好在外面遙遙看上幾眼。
透過隔扇門,可以瞧見裡頭往來的人影,聽見低聲的交談,想來這群學士如今忙得很。
轉身打算離開時,一人迎面撞上了她。
這力度不小,林蘊霏往後急退了幾步,險些就要後仰摔倒。而随着一聲悶哼,那人懷中的東西盡數散落在地。
“你……怎麼回事?”短暫的頭暈目眩後,林蘊霏定睛看向對方。
那是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頂上戴着的烏紗帽被撞歪。林蘊霏看着他的面容,總覺得有些面熟,但她又笃定自己是頭一次見他。
男人看見她衣襟上用金絲勾成的翟鳥紋,即刻意識到她的身份。
扶正官帽後他低首作揖道:“對不住,殿下。翰林院内事務堆積如山,臣行得急,一時不察未有看見您,還請殿下莫怪。”
他從衣袖中露出的手指在顫。林蘊霏眨了幾下眼确認自己未有看錯。
她有那麼可懼嗎,居然能使一位八尺男兒怕成這個地步。
“我沒有什麼大事,倒是學士……”林蘊霏看了眼地上四散的封卷,“需要我幫學士撿拾起來嗎?”
面前男子聞言連連擺手,忙伏下身将東西撿起來:“不用勞煩殿下,臣自己來便可。”
對方飛也似的撿完了封卷,接着将其緊緊掖在懷中,仿佛防着被她奪去一般。
這下林蘊霏看明白了,男子并非懼怕她,而是對那封卷看護得謹慎。
能被如此重視的封卷,林蘊霏稍作思索,便猜到這封卷恐是才從禮部貢院取到的會試答卷。
“殿下如若沒有旁的事了,臣便先行告退。”男子見她眸光幽深,着急脫身。
林蘊霏無有理由強留他,點頭道:“學士快些去忙吧。”
得了她的同意,男子提起步子就跑,腳底生煙。
跑這麼快作甚?林蘊霏不解地看着他跑進了翰林院。
幹看着無趣,林蘊霏走出延英門,一時間不知該去往何處。
這幾日她在公主府與女學之間往返,不敢懈怠地盯着池钊,等他露出假面下的獠牙利爪。
她看似幹勁十足,但今日對池钊所為眼見為實時,林蘊霏無法感到哪怕是一點的得意。
像池钊這般對女子讀書不以為然的人,不隻一個,為數衆多。
這顯然是女學初辦遇到的頭一個疑難。即便池钊被嚴懲後,接任的學官們會因為忌憚有所收斂,但他們心中始終難以摒棄偏見,在教習上就難以用心。
師者不肯盡心傳授,生員又怎能青出于藍?
偏偏她不比林彥或是六皇子,身邊既無翰林學士可用,亦無太學博士可支使。
縱使她有心,眼下卻是無力。
盡管林蘊霏能出言寬慰姚千憶,她卻不能欺騙自己,她為此深感挫敗。
腦中不由得思及一位或能替她指點迷津的人,林蘊霏定了定心神,移步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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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豐塔頂層内檀香依舊,也不知是這清幽的香氣,還是眼前沏茶的人,莫名就讓林蘊霏靜下了心。
“殿下這幾日忙得不見人影,今日怎麼得空來謝某這兒?”謝呈将泡好的茶先遞給她。
對方伸過來的手猶如細瓷,腕骨微凸。
抓握東西時骨骼收緊,青筋鼓起來,有種不可說的感覺。
時隔多日未見,他右手上的傷幾乎好全了。
因着當初下手實在太重,終是留了淺褐色的疤痕,好在看起來不明顯,無傷大雅。
“國師用不着與我寒暄吧?”林蘊霏帶着笑音說,“說起來,國師應當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