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日,林蘊霏與謝呈照例是在奔波當中,但一行人隔一天便會在驿站内休整一晚,好叫人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泡上熱湯浴且睡一宿軟床,以便抖擻精神。
越接近雲州,衆人的臉色便越不好看。
馬車抵達毗鄰雲州的雄州時,林蘊霏瞧見城外歪七扭八地躺着一群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蓬頭垢面、氣息奄奄,手中緊緊捏着滿是塵泥的碗。
甫一見到謝呈與林蘊霏的馬車,這些原本像是泥雕的人突然目光如炬,相互攙扶着湊上來。
“貴人們,行行好,賞我們一些吃食吧。”
“我們已經有整整三日什麼都沒吃了,求求您大發善心,救救我們。”
“給點吃的吧,隻要一點就行,我的孩子他快要餓死了啊。”
此起彼伏的嘶啞叫喊充斥着林蘊霏的耳畔,透過帏子的那點縫隙,她看見一雙又一雙交疊的手索命一般朝她伸來。
從前她也見過皇城宮牆外的乞丐與流民,他們通常逮着過路的馬車讨要食物或是金銀。
林蘊霏隻有在碰到老弱婦孺時,會讓車夫散點小錢積善。
但眼下這些人全然不同,他們已徹底失去了理智,光是看着就讓林蘊霏深感不适。
林蘊霏咬着唇瓣不讓自己出聲,她清楚若被他們知曉了來路,她非被扒去一層皮不得離開。
然而她還是将事情想得太保守了!
“讓開,不要擋路!”車夫高聲呵斥道,似是被人糾纏住。
馬車甚至開始晃動,幸得林蘊霏用手撐住廂壁,不然怕是要撞到腦袋。
即便這樣,林蘊霏用另一隻手死死地捂住嘴,硬是沒洩出一句悶哼。
“先跑,官府的人操着家夥來了!”外頭不知是誰尖叫了句,馬車随之停止震動,那群人應是向四方散開了。
紛雜的逃逸聲中夾雜着一陣整齊有序的腳步聲。
備受一番折磨的車夫重重地喘氣道:“殿下,您且放心,雄州的護衛軍來了。”
林蘊霏一點也放心不了。
這批護衛軍似乎還嫌造出的聲勢不夠大,不夠惹人矚目,為首的那名将領聲如洪鐘地喊道:“末将來遲了,還望殿下與國師恕罪!”
眉骨旁的穴位狠狠跳動,林蘊霏低聲罵了句髒。
他這是生怕那些流民不來挾持她嗎?
*
托雄州護衛軍的福,林蘊霏與謝呈在州署内簡單用了一頓午膳後,又馬不停蹄地上路了。
雄州太守後來在謝呈的婉言提醒下也反應過來他将此事辦得不妥,于是提出派一隊護衛喬裝打扮護送他們前往雲州。
謝呈與林蘊霏相視一眼後,應下了這份幫助。
隊伍變得愈發壯大,一行人為藏掖聲勢,選擇放棄繼續走官道,改行更近但幽僻的小路。
夜晚的山林異常地阒靜,僅有風聲與車輪碾過地面的辚辚聲。
連續數日的趕路讓林蘊霏十分疲憊,她單手撐着下巴阖眼養神。
馬車突然一個急停,馬匹昂首發出尖利的嘶叫。
本就是淺眠的林蘊霏被驚醒,沉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車夫的聲音隔着一道簾子顯得不那麼清晰,但林蘊霏能聽出他的聲音在顫抖:“殿下,我們好似是遇到山匪了!”
山匪!早便聽說雲州一帶山匪泛濫,從雄州出發時太守也曾告知他們若從小徑走極有可能會碰上山匪。
但她心中總歸抱有幾分僥幸,不想終究還是沒躲開。
林蘊霏擡手掀起帏子,一陣冷風侵入,将她鬓邊的發絲撩起。
今夜是下弦月,山間草木長得茂盛,将原本就黯淡的月華又擋去了大半。
他們的幾輛馬車被一群穿着黑袍手持大刀的人團團圍住,黑色在此時成了山匪們行兇作惡最好的保護色。
雄州那十幾位跟來的護衛軍已然跳下馬車,亮出長劍震懾。
謝呈的那名黑衣侍衛亦悄然地守在馬車旁,繃緊下颌,蓄勢待發。
刀劍尚未交鋒,兩批人的眼神與氣勢先無聲地來回了數次。
“交出你們所有的糧食與金銀,”山匪頭子嗓音粗犷,像把未經磨砺過的刀,“老子或能饒你們不死!”
面對他們的步步緊逼,護衛軍不再與之周旋,提起劍沖上去。
刹那間刀劍相交,铿然作響,兩批人厮纏在一起。
這群練家子的手腳動起來,一招一式都席卷着風,快到叫人看不清誰與誰。
眼見得有兩人邊扭打邊往她這邊來,林蘊霏猝然将帏子放下,雙手搭在膝頭不自覺揪緊。
即便清楚此次的情況與前世和親瀕死時的不同,林蘊霏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到那一大片殷紅的血。
她試着叫了兩聲車夫的姓名,對方未有應答。
林蘊霏因此感到胸口疼得無以複加,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
下一瞬,跟前的簾子被挑起,一隻手伸入。
林蘊霏心中掠過紛雜的念頭,想要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