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一般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林蘊霏複又去看穹宇,仍舊沒有動靜。
她轉而去看謝呈,他換了姿勢,正高舉起拂塵指向天陽。
林蘊霏仔細地回想了下,記起從前趙皇後為已故孩子祈願時的那套說詞。
大抵是她還不夠精誠,林蘊霏摒棄所有雜念,無聲呢喃道
——信女林蘊霏前世今生皆未有行惡,日後亦必定多行善事,現今欲以所積善緣為謝呈祈願,保佑他此刻所想成真,雲州得以降下甘霖。
如若心願達成,信女必至淨勝寺上香還願。
話音才落,耳畔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是雨水!”
“下雨啦,真的下雨啦!”
“我們有救了,莊稼有救了!”
“國師真乃神人也!”
人們且哭且笑,迎面伸出舌頭去接水,滑動幹澀的喉頭,面上極盡瘋癫。
此時此刻,盼了足足十幾日的甘霖将地面浸潤淋濕,這些雲州百姓哪裡又能顧得上為人的體面,所有言語化作野獸一般興奮的嗚咽。
直至真真切切的一滴雨落在林蘊霏的眼睫上,她才從劫後餘生的空茫中尋回神智。
雨水順着眼尾滑落至臉頰,又流向唇角,林蘊霏就此嘗到了鹹澀似眼淚的味道。
緊接着,更多的雨水降下來,落在她的眉弓,後頸與手心。
心髒豁然掙脫了冰霜的禁锢,取而代之以一陣被驚喜席卷的狂跳。
林蘊霏急忙擡眼去看謝呈,這次她笃定,對方亦遙遙地将眸光定在自己身上。
周遭的吵鬧皆被隔絕,她對着他咧嘴扯出笑意,渾然忘記他們相隔數丈,謝呈其實看不清她的神情。
“晴日降雨,實為奇觀,”徐直振臂朗聲道,“天佑我雲州!”
衆人乃至于林蘊霏皆不由得看向他,男人眼含熱淚,對着城牆跪拜下去:“多謝國師為雲州請雨,多謝上蒼憐惜,庇護雲州度過難關。”
百姓們學着他跪下來,聲勢恰如排山倒海:“多謝國師為雲州請雨,多謝上蒼憐惜,庇護雲州度過難關。”
此方天地間,晴雨同在。
謝呈背後是寥天,身前是數萬虔誠膜拜的百姓,又何嘗不算降世天神。
林蘊霏瞧着眼前此景,忽然想起去看布局人林彥的反應。
果不其然,對方的神色沉沉,臉色極為難看。
察覺到她的凝視,林彥來不及換上适宜的神情,眉目間是下意識流露而出的懊惱。
林蘊霏望着他,朝他彎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雨越下越大,了事的謝呈從城牆上走下來。
百姓們自發地伏地拜送他,謝呈将就近的幾人扶起:“諸位,且都起來吧。”
人群一路尾随着他回到州署,俨然将其當作了活神仙。
直至大門落鎖,徐直臉上還洋溢着顯而易見的喜色,他轉過身來道:“幾位貴人甫一來到雲州,便有雙喜臨門。今夜我欲在西側膳廳設宴招待三位,亦算是遲來的接風宴。”
“不過,州署如今拿不出什麼山珍海味,僅有些山肴野蔌,萬望三位莫要嫌棄。”
“好啊,”林蘊霏最先答應下來,“州署上下因旱災一事提心吊膽了許久,也該叫衆人跟着輕松半日。”
“我亦沒異議。”謝呈道。
未有表态的僅剩下林彥一人。
他低着頭走在最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三皇兄。”林蘊霏拔高了點聲音喚他,眼尾促狹地翹起。
“啊,”林彥遽然回過神,發現衆人皆盯着他,“對不住,适才我在想事情。”
林蘊霏繼續好心地接腔:“一會兒徐太守欲設晚宴慶賀今日降雨之喜,三皇兄可願賞臉前來?”
林彥聞言對徐直打了個揖:“此事我本不該推脫掃了諸位的興緻,但我忽然想起一計攻打匪寨的對策,想去尋宣統領商榷是否可行……”
徐直擺了擺手,曼言道:“殿下此舉是為雲州盡力,臣感激還來不及呢。”
“不若臣将宴席改為明日,明日殿下是否有閑暇時刻?”
“千萬别,”林彥拒絕得很快,“三位盡興便好。”
聽他如此堅持,徐直便也作罷。
眼瞧林彥在人前幾乎維持不住惺惺假面,最終落荒而逃,林蘊霏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快感。
這種喜悅一直延續至她與徐直作别以後,被謝呈出聲調侃道:“殿下,你的嘴角快要提至耳邊了。”
林蘊霏轉過頭來,目光眄睐,端的是形容秾豔:“怎麼,國師竟不準我笑嗎?”
她轉念意識到對方走在後頭,哪裡能瞧見她的表情:“你詐我。”
“調風弄月的事,”謝呈坦然以應,“怎麼就用上了‘詐’字呢?”
他淺笑着來勾林蘊霏的手,似是無意之間撓過她的掌心:“殿下走得太快了,謝某險些要跟不上。”
林蘊霏看着他那風吹柳條一般的笑,别開熱辣辣的臉,嘟囔道:“假仙君,真妖孽。”